寿宴惊变，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本就暗流汹涌的深潭，激起的涟漪久久未平。尽管皇帝下令彻查，但那个被当做弃子的试毒太监线索寥寥，他入宫不久，背景干净得像一张白纸，平日沉默寡言，几乎不与人交往，查来查去，最终也只以“受不明势力指使，畏罪自尽（通过预先服下延缓发作的毒药或类似手段）”草草结案。
所有人都知道这结论漏洞百出，但没有人敢深究。能在慈宁宫太后寿宴上做出如此精密布局的，其能量和手段，绝非寻常。继续查下去，不知会牵扯出多少骇人听闻的秘辛。
这件事，最终成了后宫又一个讳莫如深的禁忌话题。
宋昭雪虽然洗清了嫌疑，但经此一劫，她明显感觉到周遭的空气更加凝滞。同僚们的态度愈发客气，也愈发疏远。连尚膳监总管太监与她商议事务时，都带着十二分的小心，仿佛她是什么易碎的琉璃盏，或者……沾不得的瘟疫。
她明白，在很多人眼中，她已是个“麻烦”。两次三番卷入风波，次次凶险，却能次次化险为夷，这本身就很值得玩味，甚至……引人忌惮。
她变得更加沉默，除了必要的工作交接，几乎不与人多言。每日不是在尚膳监忙碌，便是待在自己那间小小的值房里，深居简出。
这日深夜，值房里炭火微弱，寒意侵人。宋昭雪坐在灯下，对着一本摊开的、记录各地物产风味的杂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白日里尚能强撑的镇定，在独处的深夜尽数瓦解，寿宴上那试毒太监青紫狰狞的面容，侍卫扭住她胳膊时那冰冷的触感，皇帝那饱含杀意的目光……一幕幕在脑海中翻腾，让她心有余悸。
就在她心神不宁之际，窗棂上传来一声极轻、极规律的叩击声。
笃，笃笃。
不是风刮的，那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人为节奏。
宋昭雪浑身一僵，猛地抬头看向那扇糊着厚厚窗纸的窗户，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是谁？这么晚了……
她下意识地握紧了藏在袖中的那把小刀，压低声音，带着警惕问道：“谁？”
窗外寂静了片刻，随即，一个被压得极低、却异常熟悉的清冷嗓音，隔着窗纸模糊地传来：
“……是我。”
两个字，如同冰珠坠地，却让宋昭雪瞬间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
顾怀瑾？！
他怎么回来了？！不，不可能！他现在应该是在逃亡的路上，或者已经回到了北狄！他怎么敢，怎么能潜回这戒备森严的皇宫？！这太疯狂了！
巨大的震惊和难以置信让她一时失语。
窗外的人似乎能想象到她此刻的惊愕，沉默了一下，才继续用那低哑的声音说道：“……听说，你遇到了麻烦。”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和风霜的粗粝感，却清晰地传入宋昭雪耳中。
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却让宋昭雪鼻尖猛地一酸，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瞬间冲垮了她强筑的心防。这些日子以来独自承受的压力、恐惧、委屈，在这一刻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她死死咬住下唇，才没有让哽咽溢出喉咙。
他知道了。他远在千里之外（或许并没有），竟然知道了她这里发生的惊险。他甚至……冒着天大的风险回来了？只是为了确认她的安危？
“你……你疯了！”宋昭雪的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快走！这里很危险！”
窗外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轻笑，带着一丝桀骜与不羁：“看来是没事了。”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郑重：“……保重。等我。”
等我？
这两个字，如同承诺，又如同咒语，重重地敲在宋昭雪心上。
说完，窗外再无声息。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她惊惧过度产生的幻觉。
宋昭雪猛地站起身，冲到窗边，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缝隙。外面只有浓重的夜色和呼啸的寒风，雪地上空空如也，连一个脚印都没有留下。
他走了。如同他来时一样，悄无声息。
宋昭雪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缓缓滑坐在地。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久久无法平息。
他来了。在那个她最孤立无援、后怕未消的深夜，他如同幽灵般出现，只为了确认她的安危，留下那句“等我”。
这举动愚蠢，冲动，不计后果，与他平日里那冰冷漠然的形象截然不符。
可偏偏是这不合时宜的“愚蠢”，像一道微光，刺破了这深宫令人窒息的黑暗与寒冷，在她冰冷的心湖中，投下了一颗滚烫的石子。
她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不知道他如今身在何处，更不知道他那句“等我”意味着什么。
但她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他们之间那根因为利益和怜悯而连接的脆弱丝线，在经历了生死考验和这暗夜的冒险之后，似乎悄然发生了某种质变。
那里面，掺杂了更复杂、更难以言喻的东西。
宋昭雪抬起手，轻轻按在自己依旧急促跳动的心口，那里一片滚烫。
前路依旧迷茫，杀机依旧四伏。
但此刻，在这冰冷的深夜，她忽然觉得，自己不再是独自一人了。
窗外，风雪依旧。但她的心底，却悄然生出了一点微弱的、却异常坚韧的火光。
这深宫长夜，似乎……也不再那么漫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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