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十八年的冬天,格外的漫长与酷寒。北境的战事陷入了胶着,耶律洪德虽然凭借初期的偷袭和布防图占据了些许优势,但在朔风城遇到了顽强的抵抗,加之补给不畅和后方不稳,攻势渐渐疲软。而大雍这边,虽然稳住了阵脚,但国力损耗巨大,朝堂之上主战主和两派争论不休。
就在这内忧外患之际,一场更大的变故,毫无征兆地降临。
年关刚过,宫中还残留着几分节庆的余韵,景和帝却因积劳成疾,加之北境战事不顺、后宫连番风波带来的郁结,竟一病不起。御医署倾尽全力,汤药如同石沉大海,皇帝的病情急转直下,不过旬日,便已到了弥留之际。
正月十五,上元佳节,本应是灯火璀璨、万民同乐的日子,皇宫却笼罩在一片压抑的悲戚与肃穆之中。景和帝驾崩于乾清宫,遗诏传位于年仅十六岁的皇三子李泓。
国丧的钟声响彻京城,白色的缟素瞬间取代了所有鲜艳的颜色。
先帝驾崩,新帝登基。权力的交替,总是伴随着动荡与不安。
整个宫廷的气氛变得极其微妙。尚膳监也不例外,往日里那些或明或暗的争斗似乎都暂时偃旗息鼓,每个人都小心翼翼,生怕在这个敏感的时刻行差踏错。
宋昭雪更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新帝年幼,尚未大婚,朝政暂由几位辅政大臣和太后(如今是太皇太后)共同执掌。后宫之中,太皇太后的地位更加尊崇,而新帝的生母、原先并不算十分得势的端妃,如今母凭子贵,被封为端康皇太妃,移居慈庆宫,地位水涨船高。
尚膳监的膳食供应重心,也悄然发生了转移。太皇太后那边依旧不能怠慢,但新帝和皇太妃的喜好与需求,成了新的、更需要谨慎对待的课题。
宋昭雪凭借着之前积累下的“手艺灵巧”的名声,以及那次寿宴惊变中“沉着冷静”的表现(尽管是受害者,但未失态且最终洗清嫌疑,在某些人看来也是一种能力),并未在新旧交替中被边缘化。相反,太皇太后似乎对她更为倚重,新帝和皇太妃那边,也偶尔会点名要她准备些点心羹汤。
她知道,这并非安稳。新帝登基,各方势力都在重新洗牌,寻找自己的位置。她这个看似得宠的掌司,不过是各方博弈中一枚有些用处的棋子罢了。
这日,她奉命前往慈庆宫,为皇太妃送新制的杏仁酪。慈庆宫修缮一新,陈设华丽,透着一股新贵的气息。
皇太妃端坐在上首,年纪不过三十许,容貌姣好,眉宇间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志得意满与审慎。她尝了一口杏仁酪,点了点头:“味道不错,甜而不腻,宋掌司果然名不虚传。”
“娘娘谬赞。”宋昭雪垂首恭立。
皇太妃放下玉盏,目光落在宋昭雪身上,带着打量:“听说先帝在时,你便很得太皇太后和先帝赏识。如今新帝初立,宫中诸事待兴,尚膳监责任重大,你还需多多用心才是。”
“臣定当竭尽全力,侍奉好太皇太后、陛下和娘娘。”宋昭雪回答得滴水不漏。
皇太妃笑了笑,语气温和,话锋却是一转:“说起来,听闻你与先前那位北狄质子,似乎还有些渊源?”
宋昭雪心中猛地一凛,知道该来的终究会来。新帝登基,自然会重新审视前朝遗留的“问题”,顾怀瑾潜逃一事,无疑是先帝时期的一个污点,而她这个与顾怀瑾有过接触的掌司,难免会被再次提及。
她神色不变,依旧恭谨回道:“回娘娘,臣昔日奉先帝之命,曾为质子宫送过膳食,仅此而已。后来质子潜逃,臣亦深感震惊,幸得先帝与太皇太后明察,未加怪罪。”
她将一切归于“奉命行事”,并抬出先帝和太皇太后,表明自己的清白是经过最高层认可的。
皇太妃看着她,眼神深邃,片刻后才缓缓道:“本宫也只是随口一问,你不必紧张。你是个聪明人,当知如今不同往日,什么该记着,什么该忘了,须得心中有数才好。”
这是敲打,也是警告。让她认清现实,摆正位置,不要再与“前朝旧事”有任何瓜葛。
“臣,谨记娘娘教诲。”宋昭雪深深躬身。
从慈庆宫出来,宋昭雪后背惊出了一层冷汗。皇太妃看似随意的问话,实则暗藏机锋。新朝对于顾怀瑾的态度,恐怕比先帝时期更加微妙和警惕。
她抬头望了望天空,依旧是灰蒙蒙的,看不到阳光。权力的更迭,并未带来丝毫轻松,反而让她感觉身上的枷锁更重了。
顾怀瑾……他现在怎么样了?在北狄那片更加残酷的土地上,他是否已经站稳了脚跟?那句“等我”,在如今这变幻的时局下,又意味着什么?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必须更加小心地在这新旧交替的夹缝中生存下去。
活下去,才有机会看到未来的答案。
宫道漫长,积雪未融,每一步,都需踏得稳稳当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