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晚上九点。
陆沉渊将黑色宾利稳稳停在“青春食光”餐厅门口,骨节分明的手指反复摩挲着方向盘细腻的真皮纹路,指腹的薄茧在上面轻轻划过。
车载屏幕的蓝光映着他沉静的侧脸,明明提前十分钟就到了,他却迟迟没敢拨通那串烂熟于心的号码,只是悄悄降下主驾车窗。
晚风裹着餐厅里飘出的炸鸡香和年轻人们的笑闹声涌进来,他望着门口穿卫衣、踩帆布鞋的身影们。
那些未脱稚气的脸庞上,有着和二十岁的苏晚星如出一辙的鲜活。
像刚从晨露里摘出的草莓,饱满又明亮。
他今年三十岁,是执掌两家上市公司的掌舵人。
在谈判桌上能以一句精准预判逼得对手节节败退。
可在苏晚星面前,这份杀伐果断总像被抽走了筋骨。
半年前那场大学创业讲座上。
前排穿白衬衫的女孩举着笔记本站起来,睫毛颤巍巍地问他“如何平衡理想与面包”。
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她眼里,漾开的光比会议室的水晶灯还晃眼。
那一刻,陆沉渊觉得自己沉寂了三十年的心湖,突然被投进了一颗滚烫的石子。
追求时他藏起所有强势。
接她下晚自习会提前十分钟把车门把手捂热,知道她爱喝三分糖的珍珠奶茶,就让助理常备着保温袋,可他从不敢主动提年龄差。
只有在她趴在沙发上睡熟时,他才敢借着月光,轻轻摩挲自己眼角刚冒头的细纹。
心里偷偷算着:他比她大整整十岁,等她三十岁时,他已经是个四十岁的中年人了。
餐厅的玻璃门“叮铃”一声被推开,苏晚星的笑声先于身影飘出来,脆生生的像风铃。
陆沉渊猛地坐直身体,指尖下意识攥紧了方向盘。
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孩被几个男生女生围着,发梢上别着朵小小的白色雏菊,应该是同学送的。
人群里那个穿白衬衫的男生正递过一个星黛露玩偶,正是她上次逛迪士尼时盯着看了好久的款式。
苏晚星笑着接过来,仰头道谢时,发梢随着动作扫过男生的手腕,男生的耳朵瞬间红了,眼神里的欣赏直白得藏不住。
那是属于年轻人的、毫无顾忌的喜欢,像夏天的太阳,热烈又坦荡。
陆沉渊的心像被一只冰凉的手攥紧了,闷得发疼。
他太清楚年轻情侣该有的模样了:一起在图书馆抢靠窗的位置,为了一杯限量奶茶排半小时队,在操场看台上分享一副耳机。这些他都给不了。
他的日程表永远被会议和出差填满,陪她的时间总像偷来的碎片。
上次她攒了好久的游乐园门票,他却因为纽约的紧急视频会议爽约。
最后只能让助理搬来一整箱星黛露赔罪,可他分明看见,她收到玩偶时眼里一闪而过的失落。
苏晚星很快瞥见了角落里的黑色轿车。
眼睛瞬间亮了,跟朋友们挥着手说了句“我男朋友来接我啦”,就提着裙摆快步跑过来。拉开车门时,身上带着淡淡的草莓香水味。
是他去年送她的生日礼物,她总说这味道像他办公室的草莓蛋糕。
“陆先生,等很久了吗?”她笑着递过一个印着餐厅Logo的打包盒,“我特意给你留了提拉米苏,跟老板说少放了糖,你胃不好不能吃太甜的。”
陆沉渊接过盒子,指尖不经意碰到她的手背,却像被烫到似的猛地缩了回来。
他的手常年握钢笔、签文件,指腹带着磨出的薄茧,哪有年轻男生的手那样细腻干净。
开车返程的路上,苏晚星像只快乐的小麻雀,叽叽喳喳讲着聚会的趣事:谁跟暗恋的女生告白成功了,谁拿了国家奖学金,连谁吃了三碗米饭都要跟他分享。
陆沉渊握着方向盘,偶尔“嗯”一声回应,目光却总不受控制地瞟向后视镜。
路灯的光影里,他的胡茬不知何时冒了出来,显得有些潦草沧桑,跟副驾上鲜活的女孩放在一起,像旧报纸配着新鲜的花。
“刚才送你玩偶的男生,是你们班班长?”
沉默了一路,他终于还是问出了口,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紧绷,连握着方向盘的手都加了几分力道。
“是啊,他是我们院的学神呢!”
苏晚星说着从包里掏出那个星黛露,晃了晃给他看,“他说抽奖中的,知道我喜欢这个系列就送我了,我回头得买杯奶茶回请他。”
陆沉渊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闷疼蔓延开来。
他没再说话,沉默地打了个转向灯,把车停在了江边的观景台。
“怎么突然停在这儿呀?”苏晚星疑惑地歪头,却看见他推开车门走了下去,背影在橘黄色的路灯下拉得很长,孤孤单单的,像被世界落了单。
苏晚星赶紧跟着下车,晚风带着江水的凉意吹过来,她看见陆沉渊靠在栏杆上抽烟,烟蒂的火光在夜色里一明一暗。
这是她第一次见他抽烟,他平时最忌讳这些,连办公室都不准人吸烟。
“陆沉渊,你到底怎么了?”她伸手去拉他的胳膊,手腕却被他轻轻推开,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刻意的疏离。
他转过身,眼底是她从未见过的疲惫与落寞,喉结滚动了好几次,才艰涩地开口:“晚星,我们……可能真的不合适。”
“你说什么胡话呢……”
苏晚星的声音瞬间委屈带着些许无措,眼眶猛地红了,“就因为刚才那个班长?就因为他送了我一个玩偶?”
陆沉渊别开脸,不敢看她泛红的眼睛。
声音低得像在自语:“他比我年轻,比我有时间陪你,你们一起上课、一起泡图书馆,有说不完的共同话题。我三十岁了,精力早就不如从前,上次陪你逛商场,走了不到一小时就腰酸;你跟我讲学校的趣事,我连你们说的网络热词都听不懂。我给不了你同龄人那样的恋爱,再耽误下去,对你不公平。”
他想起自己加不完的班,开不完的会,没完没了的应酬,这些他都藏着掖着,怕她发现自己早已不是能熬夜陪她疯玩的年纪。
“陆沉渊,你是不是傻!”
苏晚星突然哭出声,伸手用力捶了他一下。
力道不大,却带着满满的委屈,“你以为我喜欢的是能陪我熬夜疯玩的人吗?我喜欢的是我赶论文到凌晨三点,转身就看见桌上温着的牛奶;是我发烧到39度,你放下价值百亿的合同,守在我床边擦了一夜汗;是我被导师批评哭了,你不骂我也不催我,只是耐心帮我分析方案到天亮!”
她拽过他的手,狠狠按在自己的胸口,泪水砸在他的手背上,滚烫滚烫的。
“这里装的是你陆沉渊,不是什么二十岁的年纪,也不是什么总裁的身份!那些年轻男生能陪我排队买奶茶,可他们能在我迷茫的时候,告诉我‘别怕,有我在’吗?”
“还有!你只听见我说我收了班长送我的星黛露包,可你怎么就不仔细听后半句,我说我到时候还要回礼!我和你需要回礼吗?!”
陆沉渊彻底愣住了,低头看着女孩哭红的眼睛,像受惊的小鹿却又带着无比的坚定。
苏晚星踮起脚,冰凉的指尖轻轻抚过他的眼角。
动作温柔得像在触碰易碎的珍宝:“我从来没觉得你老,在我眼里,你穿着西装跟客户谈判时最帅,你给我讲人生道理时眼里有光,就连你陪我逛超市,认真对比洗衣液成分的样子,我都觉得可爱。那些年轻活力我不稀罕,我稀罕的是你三十年人生里沉淀的温柔,是你把我捧在手心里的珍视——这些东西,只有你能给我。”
江风吹起她的裙摆,像一朵盛开的向日葵。
陆沉渊再也忍不住,一把将她紧紧拥进怀里,力道大得像是要把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仿佛一松手,这个鲜活的女孩就会被岁月抢走。
他低头吻住她的唇,这个吻带着后怕的颤抖,带着压抑已久的深情,还有三十岁男人独有的笨拙与珍视。
苏晚星环住他的脖子,踮起脚尖回应着,泪水混着笑意落在他的西装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却像烙印一样,烫进了陆沉渊的心里。
“对不起,晚星,对不起……”
吻毕,陆沉渊抵着她的额头,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是我太自卑,总盯着年龄差胡思乱想,忘了你爱的从来都是我这个人。”
苏晚星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带着哭腔笑出声:“知道错了就好!以后再敢瞎想,我就罚你陪我去游乐园坐十次过山车,还要陪我吃甜到齁的棉花糖!”
陆沉渊失笑,用力点头,把她抱得更紧了:“好,别说十次,一百次都陪你;别说棉花糖,你要天上的星星,我都想办法给你摘。”
回去的路上,苏晚星睡着了,小手还紧紧攥着那个星黛露玩偶。
陆沉渊放慢车速,从储物格里拿出早就备好的羊绒毯,小心翼翼地盖在她身上,指尖轻轻拂过她额前的碎发,动作温柔得不像话。
车载屏幕突然亮起,屏保是他偷偷拍的照片——女孩趴在他办公室的沙发上睡熟了,阳光落在她脸上,旁边放着他没喝完的半杯咖啡。
照片下面有一行他偷偷加上的小字:“三十岁这年,遇见了我的光,往后余生,我要做她的影子,护她周全。”
他终于明白,年龄从不是爱情的分水岭,真正的爱,是我愿意为你放下所有骄傲,而你愿意看穿我的自卑,坚定地奔向我,把“我”变成“我们”。
(全文完)
行文至此山海俱远。
落笔如泊岸,此心归处——
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