槟城的雨总来得猝不及防。林晚星抱着那本泛黄的刺绣图谱,在乔治市的雨巷里快步躲雨时,眼角忽然瞥见巷尾挂着一块褪色的木牌——“苏记绣坊”。雨水顺着木牌的纹路往下淌,“苏记”两个字却在朦胧雨雾里,撞得她心口发颤。
“等等,”她拽住正要往前找避雨处的沈砚之,指尖指着那块木牌,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外婆的嫁妆里,有个绣绷上刻着‘苏记’。”
两人踩着青石板路往巷尾走,雨丝打在伞面上,溅起细碎的水花。绣坊的木门虚掩着,推开门时,一股混合着丝线香与樟脑味的气息扑面而来。屋内的光线有些暗,靠墙的木架上摆满了各色绣线,最上层放着一个老旧的玻璃罐,罐里插着几支磨得发亮的绣花针。
“有人在吗?”沈砚之轻唤了一声,里屋忽然传来一阵缓慢的脚步声。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扶着门框走出来,看见林晚星手中的蓝布伞,浑浊的眼睛瞬间亮了:“这把伞……是曼卿的吧?”
林晚星愣住了,下意识地握紧伞柄:“您认识我外婆?”
老妇人叹了口气,慢慢走到窗边的藤椅上坐下,指了指桌角的一个铁皮盒:“我是苏曼卿的远房表姐苏玉珍,当年她去南洋前,在我这学过半年刺绣。这把蓝花楹伞,还是我帮她描的底稿。”
沈砚之将伞递过去,苏玉珍轻轻抚摸着伞面上的绣纹,指尖在花瓣处停顿:“曼卿当年说,要绣一把独一无二的伞,等心上人回来时,撑着它去码头接他。她还说,这伞面上的蓝花楹,要绣九十九朵,代表长长久久。”
林晚星忽然想起外婆日记里的话:“知远说,蓝花楹的花期有九十九天,就像我们要走的路,长长久久。”原来这伞上的绣纹,藏着两人早已约定好的心意。她打开带来的刺绣图谱,递到苏玉珍面前:“外婆留给我的图谱里,夹着半张绣稿,上面也是蓝花楹。”
苏玉珍接过图谱,翻到夹着绣稿的那一页,眼眶瞬间红了:“这是曼卿当年没绣完的嫁妆——她本想绣一幅蓝花楹屏风,等和陈知远成亲时摆在新房里。后来她听说陈知远出了事,就把绣稿收了起来,再也没碰过针线。”
雨渐渐小了,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落在绣坊的地板上。苏玉珍起身从里屋抱出一个木匣,打开后露出一幅未完成的刺绣——淡蓝色的绸缎上,几枝蓝花楹已经绣出轮廓,针脚细密得几乎看不见线头,只是右下角还留着一片空白,像是在等着谁来补完。
“当年曼卿走后,我试着帮她补绣,可总绣不出她想要的模样。”苏玉珍轻轻抚摸着刺绣,“她说蓝花楹的花瓣要带着点雨珠的润,花茎要藏着风的软,这些都是要带着心意才能绣出来的。”
林晚星拿起桌上的绣花针,挑了一缕淡蓝色的丝线,照着图谱上的纹路,在空白处慢慢绣了起来。沈砚之坐在她身边,帮她理着散落的绣线,看着她指尖的针穿梭在绸缎上,忽然想起在旧洋楼阁楼里,第一次看见她翻外婆日记时的模样——那时的她眼里带着迷茫,而此刻,眼底满是温柔的光。
夕阳西下时,那片空白终于补绣完成。林晚星放下绣花针,看着完整的蓝花楹屏风,忽然觉得心里某个空缺的角落,也被慢慢填满了。苏玉珍拿起屏风,对着光看了看,笑着说:“曼卿要是看见,肯定会很开心。这绣出来的蓝花楹,和当年她描述的一模一样。”
离开绣坊时,雨已经停了。巷口的蓝花楹树下,落下的花瓣铺了一地,像极了绣在屏风上的图案。林晚星抱着屏风,沈砚之撑着那把蓝布伞,两人并肩走在青石板路上,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
“你说,外婆和陈先生要是能看见这屏风,会不会觉得遗憾少了一点?”林晚星轻声问。
沈砚之握紧她的手,目光落在伞面上的蓝花楹上:“不会的,他们知道我们替他们补完了约定,就够了。就像这雨巷里的绣坊,藏了这么多年的故事,不也等到我们来了吗?”
晚风穿过雨巷,带着蓝花楹的香气,吹起林晚星的衣角。她低头看着怀里的屏风,忽然明白,有些未完成的遗憾,总会在时光里找到另一种圆满——就像这半幅绣稿,跨越了半个世纪,终于在槟城的雨巷里,等到了属于它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