槟城老街的骑楼比绣坊附近的更显斑驳,墙面爬满深绿色的藤蔓,街角的旧时钟指针停在三点十分,却依旧有人习惯性地抬头看它。林晚星握着博物馆给的地址,在“李记裁缝铺”的木门前停下——这里就是南洋号船员李振海后人的住处。
“有人在家吗?”沈砚之轻轻叩门,门内传来布料摩擦的窸窣声,随后一个穿着素色旗袍的中年女人探出头,看到两人手中的“南洋号手稿”复印件,眼神瞬间软了下来:“是为我爷爷的日记来的吧?进来坐。”
女人叫李念安,是李振海的孙女。裁缝铺里弥漫着棉布与针线的气息,墙上挂着几件待改的旧衣裳,最显眼的是一张装裱起来的黑白照片:李振海穿着船员制服,站在南洋号的甲板上,身边站着一个戴礼帽的青年,眉眼竟与陈知远账册上的签名笔迹透着几分相似。
“这是我爷爷和陈先生的合照,民国三十五年拍的,也是他们最后一次合影。”李念安端来两杯热茶,从柜台下拿出一个褪色的牛皮本,“这就是我爷爷的日记,里面记了很多关于陈先生的事,你们看看吧。”
林晚星接过日记,指尖抚过泛黄的纸页,李振海的字迹遒劲有力,带着船员特有的爽朗:“民国三十五年秋,与陈知远同登南洋号,此人随身携带一木箱,日夜不离,问之,答‘装着我媳妇的嫁妆和工人的饭碗’。”
“嫁妆?工人的饭碗?”林晚星抬头看向李念安,“您知道陈先生的木箱里装了什么吗?”
李念安点点头,翻到日记的第37页:“这里写着呢。我爷爷说,有天夜里他起夜,看到陈先生在甲板上对着木箱发呆,里面除了账本,还有一包用油纸包着的橡胶籽,陈先生说‘这是最好的品种,带回国内,能让家乡人种橡胶赚钱,我媳妇的嫁妆钱,也能从这里来’。”
沈砚之凑过来看,日记里还画着一张简易的橡胶籽草图,旁边写着“陈先生说,等橡胶园成了规模,就接媳妇来南洋看海,还说要在园里种满蓝花楹,因为他媳妇喜欢”。
林晚星的心猛地一揪,她想起外婆日记里写的“知远说,南洋的蓝花楹比家里的艳,等我去了,要带我去看漫山的花”,原来陈知远早就把她的喜好,悄悄告诉了同行的人。
“还有这里。”李念安指着日记的后半部分,“民国三十六年正月,船遇到风暴,陈先生为了护住木箱,差点被浪卷走。他抱着箱子说‘这里面有工人的薪资记录,要是丢了,他们一家人就没活路了;还有我媳妇的绣样,不能丢’。”
林晚星翻到那一页,纸页边缘有明显的水渍,像是被海水浸泡过,字迹也有些模糊,但“秋月”两个字却写得格外清晰,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那后来呢?”沈砚之追问,“南洋号遇到海盗时,陈先生怎么样了?”
李念安的眼神暗了下来,声音也低了几分:“我爷爷没敢写太多,只说海盗登船后,抢了乘客的财物,还想把陈先生的木箱拿走。陈先生不让,和他们打了起来,被海盗用刀刺伤了。我爷爷想帮他,却被海盗按住了。最后陈先生把木箱藏在了甲板下的暗格,自己却……”
说到这里,李念安红了眼眶:“我爷爷说,陈先生最后看了一眼木箱的方向,说‘麻烦告诉秋月,我没骗她,橡胶籽和账本都在,等她来取’。后来船靠岸,我爷爷想找陈先生的家人,却不知道林秋月是谁,只能把日记和这张照片留了下来。”
林晚星握着日记的手微微发抖,眼泪落在纸页上,晕开了“秋月”两个字。她终于明白,陈知远不是“没回信”,而是把所有的牵挂都藏在了木箱里,藏在了对同行人的嘱托里。
“李小姐,谢谢您。”林晚星把日记小心收好,“我们会找到陈先生的橡胶籽,也会把他的故事告诉更多人,让他知道,他的约定,我们替他完成了。”
离开裁缝铺时,夕阳正照在街角的旧时钟上,金色的光落在“李记裁缝铺”的招牌上,像给这段尘封的过往镀上了一层温暖的膜。林晚星看着手中的日记,突然觉得,陈知远和外婆的故事,不再是隔着时光的模糊影像,而是有血有肉的牵挂——而她,正在一点点把这些牵挂串联起来,替他们把未说出口的话,讲给这个世界听。
“接下来,我们去橡胶园旧址看看吧。”沈砚之看着林晚星,语气温柔,“说不定能找到陈先生种下的那棵蓝花楹。”
林晚星点头,眼底闪着光:“嗯,去看看那棵,等着外婆的蓝花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