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卷着香樟叶掠过明德中学的围墙时,林疏桐正蹲在医务室门口的台阶上,把刚领的退烧药按剂量分成小份。白色药片在掌心排成整齐的队列,像她此刻试图维持的生活秩序——早读前给住院的母亲发消息,午休时去超市买无糖豆浆,放学后绕远路避开巷口那群总爱起哄的男生。
“疏桐,帮我递下碘伏。”校医的声音从里屋传来。
她应声起身,指尖刚触到药瓶,就听见窗外传来细碎的议论声。两个女生靠在走廊的栏杆上,校服裙摆被风吹得轻轻晃动,说话声却像掺了冰碴子,直直扎进耳朵里:“听说了吗?林疏桐要被有钱人收养了,下个月就去美国读书。”
“真的假的?她不是一直靠助学金吗?”
“我表姐在市一院当护士,说上周看到她跟一个穿西装的男人在住院部说话,那男的还给她塞了张黑卡呢!”
林疏桐握着碘伏的手猛地一紧,褐色液体在瓶底晃出涟漪。她知道她们说的是谁——母亲的主治医生陈景明,每次去病房都会多带一份水果,上周还笑着说“以后学费的事别担心”,当时她只当是长辈的安慰,没曾想会变成这样的流言。
上课铃响时,流言已经像藤蔓般缠满了整个校园。她走进教室,原本喧闹的空气突然安静下来,几十道目光齐刷刷落在她身上,有好奇,有嫉妒,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审视。后座的男生故意把课本摔在地上,弯腰捡东西时阴阳怪气地说:“哟,未来的留学生还来上课啊?我们这些普通人可得好好巴结巴结。”
林疏桐没回头,只是把椅子往书桌底下挪了挪,直到膝盖抵到冰冷的金属腿。她盯着课本上“梧桐更兼细雨”的诗句,忽然想起小时候母亲教她认字的场景,那时母亲还没生病,手指划过书页上的梧桐叶插图,说“疏桐这名字,就是希望你像梧桐树一样,不管风多大都能站稳”。
放学路上,她特意绕去医院。母亲躺在病床上睡着了,输液管里的药液一滴滴往下落,在夕阳下泛着微弱的光。陈景明正好来查房,看到她站在门口,笑着递过一个苹果:“今天怎么过来了?不用赶作业吗?”
“陈医生,”林疏桐捏着苹果的指尖泛白,“学校里有人说……说我要去国外读书,是您说的吗?”
陈景明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无奈地叹了口气:“上周跟我外甥聊天,提了句你成绩好,以后上大学的费用不用太担心,可能是他传错话了。”他顿了顿,看着女孩紧绷的侧脸,补充道,“我外甥叫江逾白,跟你一个学校的,回头我让他跟大家解释清楚。”
林疏桐还没来得及说谢谢,护士就拿着体温计匆匆走进来:“陈医生,3床的病人血压有点不稳定。”陈景明立刻迎上去,病房里的脚步声、仪器的滴答声混在一起,她站在门口,手里的苹果渐渐变凉,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连呼吸都变得沉重。
走出医院时,天已经黑了。巷口的路灯坏了一盏,昏黄的光线下,她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靠在电线杆上。江逾白穿着黑色连帽衫,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有下颌线绷得很紧,手里攥着的矿泉水瓶被捏得变了形。
“你怎么在这儿?”林疏桐停下脚步,心里莫名一紧。
江逾白抬眼看向她,路灯的光在他眼底投下一片阴影:“陈医生是我舅舅,你不知道?”他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些,带着一丝她看不懂的情绪,“他说你不用愁学费了,所以你就要走了?”
“不是的,你听我解释……”林疏桐往前走了一步,想把事情说清楚,却被江逾白往后退的动作打断。
“解释什么?”他扯了扯嘴角,笑容里带着点自嘲,“解释你要去国外过好日子,所以忘了我们说过要一起考A大的约定?”
风突然变大,卷起地上的落叶,打在林疏桐的脚踝上。她张了张嘴,刚想说“我从来没忘过”,口袋里的手机突然疯狂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医院急诊科”的名字,她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手指颤抖着按下接听键。
“请问是林慧女士的家属吗?”电话那头的声音急促而冰冷,“病人突然出现心脏骤停,现在正在抢救,请你马上过来!”
林疏桐的手机“啪”地掉在地上,屏幕摔出一道裂痕。她甚至没来得及捡起来,就朝着医院的方向狂奔,路过江逾白身边时,只留下一句带着哭腔的“对不起”,就消失在黑暗的巷口。
江逾白站在原地,看着她跑远的背影,手里的矿泉水瓶“嘭”地炸开,水流溅湿了他的裤脚。他弯腰捡起地上的手机,屏幕还亮着,锁屏壁纸是去年秋天他们在学校梧桐树下的合照,照片里的林疏桐笑得眼睛弯弯,手里举着一张写着“A大加油”的纸条。
夜风把那句“对不起”吹得很远,却像一根针,密密麻麻地扎在他心上。他攥着手机,指节泛白,忽然觉得,也许从一开始,他们的约定就只是他一厢情愿的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