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秋雨夜的机房拥抱，像一道微妙的分水岭。江灼身上那层坚硬的、用以抵御本能和示弱的冰壳，被林小小笨拙却坚定的温柔，凿开了一道细小的裂缝。
他依旧不是个多话的人，但有些东西，确实在悄然改变。
比如，他不再总是隐忍地克制着标记后的亲近欲。当林小小抱着书本，像只寻求温暖的小动物般自然地将头靠在他手臂上时，他不会像以前那样身体微僵然后刻意移开，而是会放下手里的笔，任由她靠着，甚至会用另一只手，轻轻拨开她颊边散落的碎发。
比如，在连续熬夜准备程序大赛后，当林小小把泡好的枸杞茶和眼药水塞进他手里，皱着眉念叨“不许再熬夜了”时，他不会只是沉默地接过，而是会抬起带着红血丝的眼睛，看着她，低低地“嗯”一声，然后补充一句：“快了，快结束了。”像是在汇报，也像是在安抚。
他甚至开始学着，用他那种极其笨拙的方式，表达一些更深层的东西。
一个周六的下午，阳光难得的好。林小小被江灼带到了市郊一个不大的、但景色清幽的植物园。这不是他们常来的地方，林小小有些好奇。
“怎么想到来这里？”她看着满园深深浅浅的秋色，呼吸着带着植物清香的空气，心情很好。
江灼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走在她身侧，目光扫过路旁挂着铭牌的树木，语气平淡：“听说这里，植物种类比较多。”
林小小没多想，只当他是想换个环境散步。
两人沿着蜿蜒的小路慢慢走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主要是林小小说，江灼听，偶尔回应一两个字。阳光透过稀疏的枝叶洒下，在他们身上跳跃。
走到一片相对开阔的草坪区，旁边有一小片精心养护的苗圃，里面种着不少尚显稚嫩的树苗。
江灼的脚步停了下来。
他的目光，落在苗圃边缘一棵看起来并不起眼的小树苗上。那棵树苗只有半人高，枝叶稀疏，在秋风中显得有些单薄。树干上挂着一个小小的白色铭牌。
林小小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铭牌上，清晰地印着树的品种名和简介：
【雪松 (Cedrus)】
幼株，耐寒，生长缓慢，木质坚硬，气息凛冽……
后面还有一串关于习性和特征的描述。
林小小的呼吸微微一滞，心跳莫名地快了半拍。她下意识地看向江灼。
江灼也正看着她，那双黑眸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深邃。他没有说话，只是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看那棵树苗旁边，紧挨着的另一棵更矮小些的、叶片呈椭圆形的小树苗。
那棵小树苗的铭牌上写着：
【牛奶子 (Eleagnus umbellata)】
别名：甜奶树。灌木，适应性强，果实甜美，气息温和……
雪松。
牛奶子（甜奶树）。
林小小的脸颊“唰”地一下全红了，一直蔓延到耳根。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带来一阵轻微的眩晕。
他……他带她来这里，不是为了看什么植物种类多。
他是……特意来找这两棵树的？
空气仿佛凝固了。阳光，微风，远处孩童的嬉笑声，都变得模糊不清。林小小的世界里，只剩下眼前这两棵并排种着、依偎在一起的小树苗，和身边这个沉默注视着她的少年。
他能感觉到江灼的视线牢牢锁在她脸上，带着一种她从未感受过的、近乎滚烫的专注。
然后，她听见他开口了。声音比平时更低，更沉，带着一种奇异的、小心翼翼的郑重，一字一句，清晰地落入她耳中：
“像不像，”他顿了顿，喉结轻轻滚动，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我们。”
“……”
像不像我们。
不是疑问，是陈述。
他用这种近乎幼稚的、却又无比直白的方式，将他们的名字，他们的气息，他们之间那种独一无二的羁绊，与这两棵并排生长、特性迥异却又莫名契合的树苗，联系在了一起。
林小小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鼓噪着，几乎要挣脱束缚跳出来。一股巨大的、混杂着羞赧、悸动和难以言喻的甜蜜的热流，猛地冲垮了她的心防。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眼眶不受控制地泛起湿意。
她只能用力地、用力地点头。点了一下，又一下，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表达出内心汹涌澎湃的情绪。
看着她红透的脸颊、泛红的眼眶和那拼命点头的傻气模样，江灼一直紧绷的嘴角，终于几不可察地、缓缓地向上弯起了一个清浅的弧度。
那笑容很淡，却像是投入湖心的石子，在他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漾开了温柔的涟漪。
他伸出手，不是去牵她，而是轻轻握住了她微微颤抖的指尖。
他的掌心温热，带着薄茧的指腹，在她细腻的手背上，极轻地摩挲了一下。
“走了。”他低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的沙哑。
他牵着她，转身，离开了那片苗圃，离开了那两棵象征着他们的、静静依偎的小树。
林小小跟在他身侧，任由他牵着手，指尖传来的温度和力量，让她漂浮不定的心瞬间落到了实处。她低着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和地上被阳光拉长的、紧密依偎的影子，嘴角控制不住地，越扬越高，最终弯成了一个带着泪花的、无比灿烂的笑容。
这个笨蛋。
这个看起来又冷又硬，实际上却藏着这么细腻、这么笨拙又这么温柔心思的笨蛋。
她悄悄收紧手指，更紧地回握住他。
阳光暖融融地洒在身上，秋风带着草木的清香拂过面颊。
她忽然觉得，这座她好不容易才捂热的冰山，内里藏着的，原来是这样一个……让她心动不已的、温柔的世界。
而她，何其有幸，能够走进这个世界，看到他不为人知的这一面。
“江灼。”她忽然轻声叫他。
“嗯？”他侧过头。
林小小抬起头，迎上他深沉的的目光，眼睛亮得像落满了星辰，声音带着笑，也带着无比的认真：
“以后，我们家里，也种一棵雪松，一棵甜奶树，好不好？”
江灼看着她眼底闪烁的星光和那毫不掩饰的、对未来的期许，握着她的手，微微收紧。
他转回头，目视前方，耳根在阳光下透着一点不易察觉的薄红。
过了几秒，她才听到他低沉而坚定的回应，随着微风，轻轻飘入她耳中：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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