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包扎事件后,周烬依旧独来独往,但与江屿之间,某种坚冰似乎正在悄然融化。不再是单向的纸条传递,偶尔,周烬会把他那份根本没动过的午餐水果——一个苹果或一根香蕉,随手放在江屿桌上。依旧没有言语,但比起之前冷硬的湿巾和药膏,多了点生涩的、属于少年人的笨拙关怀。
江屿同样沉默地接受,然后在下次周烬被数学老师点名,对着黑板上的函数图皱眉时,将写满详解的纸条递过去。
这种变化细微却不容忽视,自然也落入了有心人眼里。
周五放学后,江屿因为打扫卫生走得晚了些。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他背着书包,独自走向校门外那条通往出租屋的巷子。
刚拐进巷口,几个身影就堵住了去路。是张磊和他那两个跟班,嘴里叼着烟,吊儿郎当地晃悠着。
“哟,大学霸,一个人啊?”张磊吐出一口烟圈,嬉皮笑脸地凑近。
江屿脚步顿住,面色平静地看着他:“有事?”
“没事就不能跟你聊聊了?”张磊用夹着烟的手指,不轻不重地戳了戳江屿的肩膀,“听说你跟烬哥……现在关系不错?”
江屿侧身避开他的触碰,声音冷淡:“不关你事。”
“怎么不关我事?”张磊脸色一沉,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碾灭,“老子看你不爽很久了!装什么清高?嗯?不就是会做几道题吗?”
他身后的两个跟班也围了上来,形成合围之势。巷子本就僻静,此时更显逼仄。
“烬哥罩着你,很了不起是不是?”张磊逼近一步,几乎贴着江屿的脸,压低声音,语气充满了恶意,“你说,要是他知道你妈是个欠了一屁股债的赌鬼,他还会不会搭理你这种……”
江屿一直平静的眼神骤然锐利,像被触及了最深的逆鳞。他猛地攥紧了拳,指节泛白,身体因为极力克制而微微颤抖。母亲的事,是他心底最沉重、最不愿被揭开的伤疤。
“闭嘴。”他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罕见的寒意。
张磊被他这反应激得更来劲,哈哈一笑:“怎么?被我说中了?怕了?你求我啊,求我我就不告诉烬哥……”
他话音未落,一个冰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告诉他什么?”
张磊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连同他那两个跟班,三人像被施了定身咒,僵硬地回过头。
巷子口,周烬不知何时站在那里。他单肩挂着书包,嘴里也叼着一根未点燃的烟,双手插在校服裤兜里,眼神没什么情绪地扫过张磊几人,最后落在江屿紧绷的侧脸上。
夕阳的光线被他高大的身形挡住大半,在巷子里投下长长的阴影。
“烬、烬哥……”张磊的声音瞬间矮了八度,带着显而易见的慌乱,“没、没什么,我们就是跟大学霸开个玩笑……”
周烬没理他,径直走到江屿身边,与他并肩而立。他比张磊高出半个头,此刻垂着眼皮看他,自带一股压迫感。
“开玩笑?”周烬重复了一遍,语气平淡,却让张磊额头冒出了冷汗。
“是、是啊……”张磊干笑着,试图缓和气氛。
周烬的目光转向江屿,声音低了些许,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熟稔:“他欺负你了?”
江屿紧攥的拳头微微松开,迎上周烬的目光,摇了摇头。他不想把事情闹大,更不想让周烬卷入这种无聊的纷争,尤其是……因为他的家事。
周烬盯着他看了两秒,似乎想从他脸上分辨出什么。然后,他重新看向张磊,从裤兜里掏出打火机,在手里漫不经心地转着。
“以后,”周烬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但每个字都带着分量,“离他远点。”
张磊连连点头:“是是是,烬哥,我们知道了,再也不敢了……”
周烬没再说话,只是“啪”一声按着了打火机,幽蓝的火苗窜起。他微微低头,凑近火苗,点燃了唇间的烟,吸了一口,然后缓缓吐出灰白的烟雾。
烟雾模糊了他凌厉的轮廓,也隔开了张磊几人谄媚又畏惧的视线。
他侧过头,看向身旁依旧沉默的江屿,将手中的烟盒和打火机递过去,动作自然得像做过无数次。
“要么?”他问。
江屿看着他,看着他被烟雾柔和了些许的眉眼,看着他递过来的、代表着某种接纳与认同的烟盒。巷子外是车水马龙的人间,巷子里是未散的硝烟和这突兀的、带着痞气的邀请。
他沉默了几秒,在张磊几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伸手,从烟盒里抽出了一支细长的烟,然后接过那个还带着周烬指尖温度的金属打火机。
“啪。”
清脆的声响,另一簇火苗在略显昏暗的巷中亮起,映亮了他低垂的眼睫和清瘦的脸庞。他生疏地凑近,点燃,被呛得微微蹙眉,却依旧学着周烬的样子,吸了一口,然后被那辛辣的味道刺激得轻咳起来。
周烬看着他笨拙的样子,嘴角似乎极轻地勾了一下,转瞬即逝。
他抬手,极其自然地拿回自己的打火机,揣进兜里,然后对着看傻了的张磊几人扬了扬下巴。
“滚。”
一个字,清晰明了。
张磊如蒙大赦,赶紧带着跟班灰溜溜地跑了,一刻不敢多待。
巷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人,以及空气中弥漫的、淡淡的烟草味。
周烬吸完最后一口烟,将烟头摁灭在墙上,看向还在跟那支烟较劲的江屿。
“不会抽就别学。”他说,语气说不上是嫌弃还是别的什么。
江屿停下动作,看着指尖明明灭灭的火星,没有说话。他不会抽,也从不觉得这是什么好东西。但刚才那一刻,他需要做点什么,来压下心头翻涌的屈辱和愤怒,来回应周烬那不动声色的维护。
周烬看着他被烟熏得有些发红的眼角,忽然伸手,拿掉了他指间的烟,同样摁灭在墙上。
“走了。”他重新背上书包,双手插兜,朝着巷子另一端走去,背影依旧透着散漫不羁。
江屿站在原地,看着地上两个并排熄灭的烟头,又抬头看向周烬逐渐远去的背影。口腔里还残留着烟草苦涩的味道,但胸口那股被张磊话语激起的冰冷和窒息感,却不知不觉消散了。
他抬步,跟了上去,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地上,时而交错,时而分离。
一支未抽完的烟,一次未言明的维护。
有些东西,在无声无息中,已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