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体育馆，晚风一吹，周烬才感觉到身上伤口火辣辣地疼。嘴角破裂的地方随着他走路的动作一抽一抽，腹部的淤伤也隐隐作痛。
江屿沉默地走在旁边，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长，缩短，再拉长。
“去哪？”周烬哑着嗓子问，声音带着刚结束搏斗后的疲惫。
“我住的地方不远。”江屿目视前方，“有药。”
周烬脚步顿了一下，侧头看他。江屿的表情很平静，仿佛在说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去看他打拳，等他结束，现在，要带他回住处上药。这一系列举动超出了周烬理解的“好学生”行为准则。
他扯了扯嘴角，想嘲讽一句“不怕引狼入室？”，但看着江屿在路灯下显得格外安静的侧脸，那句话最终没能说出口。他只是“嗯”了一声，算是同意。
江屿住的地方确实不远，一栋老旧的居民楼，楼道里的声控灯时亮时灭。打开门，是一个狭小但异常整洁的单间。一张床，一个书桌，一个衣柜，墙角堆着几摞书。空气里有淡淡的洗衣粉味道，和体育馆那股粗粝的气息截然不同。
“坐。”江屿指了指唯一的一把椅子，自己则走到床边，从床头柜里拿出一个家庭常备的药箱，比学校那个齐全得多。
周烬依言坐下，椅子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他打量着这个过于简朴的空间，目光掠过书桌上摊开的习题册，墙上贴着的学习计划表，最后落在床头那个小小的相框上——照片里是年幼的江屿和一个温婉的女人，应该是他母亲。
江屿拿着药箱走过来，放在书桌上打开。碘伏，棉签，纱布，消炎药膏，甚至还有一小瓶口服的消炎药。
“衣服。”江屿说，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但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周烬看了他一眼，还是动手脱掉了身上那件早已被汗水和血迹浸透的黑色背心，露出精壮的上身和上面新旧交错的伤痕。旧伤是淡粉色的疤痕，新伤是青紫和破皮的红肿，在灯光下有些触目惊心。
江屿的目光在他腹部的淤青上停留了一瞬，那里刚刚在台上挨了结结实实的一拳。他没说什么，拿起棉签蘸满碘伏。
冰凉的液体触碰到伤口，周烬肌肉本能地绷紧，倒吸了一口凉气。
“忍着点。”江屿的声音很低，动作却放得更轻。他低着头，专注地清理着周烬嘴角、颧骨和身上的伤口，小心地涂上药膏。他的指尖偶尔会不可避免地碰到周烬的皮肤，带着微凉的体温。
周烬垂着眼，看着江屿近在咫尺的发顶，看着他轻轻颤动的睫毛，能闻到他身上干净的、带着点皂角香的气息。这气息与他周围常见的烟味、汗味、血腥味完全不同，让他有些莫名的……不自在，却又奇异地安抚着他身体里尚未平息的暴戾和躁动。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棉签划过皮肤和两人轻微的呼吸声。
“为什么打拳？”江屿忽然问，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他没有抬头，依旧专注于手上的动作。
周烬沉默了几秒，才嗤笑一声：“钱。”
很直接，也很现实。江屿涂药的动作没有停顿，仿佛早已猜到。
“需要很多钱？”
“嗯。”周烬应了一声，不愿多谈。
江屿也没再追问。他处理好最后一处伤口，将用过的棉签扔掉，拿出那瓶口服消炎药，倒出两粒，又去接了杯温水，一起递给周烬。
周烬看着掌心的白色药片和那杯水，愣了一下。这种被人细致照顾的感觉，对他而言太过陌生。
“吃了。”江屿说。
周烬依言吞下药片，温水划过喉咙，缓解了干渴和不适。
江屿收拾好药箱，房间里再次陷入沉默。一种微妙的、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的气氛在两人之间流淌。不再是单纯的互助，似乎多了些别的、难以言明的东西。
周烬看着江屿背对着他放药箱的清瘦背影，忽然开口，声音比刚才低沉了些：“今天……谢了。”
不仅谢他上药，也谢他来看比赛，谢他那瓶水，谢他……没有用异样的眼光看他那个血腥暴力的世界。
江屿放药箱的动作微微一顿，没有回头。
“嗯。”他应了一声。
周烬站起身，拿起椅子上那件脏污的背心，准备离开。
“这个，”江屿转过身，手里拿着一个干净的白色纸袋，里面似乎装着东西，“干净的T恤，可能有点小。”
周烬看着那个纸袋，又看看江屿。江屿移开了视线，看向别处。
周烬最终还是接了过来，低声说了句：“走了。”
他拉开门，走了出去。楼道里的声控灯应声而亮，又很快熄灭。
江屿站在门口，听着脚步声渐渐远去，直到彻底消失。他关上门，背靠着门板，缓缓吐出一口气。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周烬带来的、属于体育馆的粗粞气息和淡淡的血腥味。
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那个高大的身影走出楼道，融入夜色。周烬没有直接离开，而是在楼下站了一会儿，抬头朝他这个窗口望了一眼。
夜色深沉，江屿不确定他是否看到了自己。
周烬最终转身，消失在街角。
江屿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那里似乎还残留着触碰对方皮肤时，那灼热而坚硬的触感。
他闭上眼，脑海里是拳台上周烬凶狠的眼神，是他接过水瓶时愣住的表情，是他沉默吃药时低垂的眉眼。这个夜晚，他仿佛真的踏入了一片截然不同的、属于周烬的荒野。而那片荒野，似乎也并不全然是暴戾与荒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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