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借光

周烬穿着那件略显紧绷的干净T恤回到空荡冰冷的家时，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穿着是江屿的衣服。

布料上有一种很淡的、类似阳光晒过很好闻的味道，与他惯常的烟味和汗味格格不入。这让他感觉很奇怪，像是清冷的月光照在了身上，束缚着他，却又奇异地让他感到一丝安宁。他没有立刻脱掉，反而就着这身衣服，倒在沙发上沉沉睡去，一夜无梦。

第二天，周烬踩着早读课的铃声走进教室。他换回了自己的校服，但那件洗干净的T恤被仔细叠好，放在了书包最里层以免被压出褶皱。

他一进门，目光就下意识寻找江屿的身影。江屿正低头看书，晨光落在他专注的侧脸上，安静得像一幅画。周烬走到自己座位，动作间牵扯到身上的伤，让他蹙了下眉。

课间操时，周烬破天荒地没有逃掉，而是站在队伍末尾，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落在前排江屿清瘦挺拔的背影上。做完操，人群散开，他看见张磊那伙人嬉笑着朝江屿的方向靠近，似乎又想找江屿的茬。

周烬眼神一冷，正要上前，却见江屿只是淡淡地瞥了张磊一眼，什么也没说，径直转身朝教学楼走去。那眼神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无形的、拒人千里的冷淡。张磊几人僵在原地，竟一时没敢再纠缠。

周烬停下脚步，靠在篮球架旁，看着江屿独自走远的背影，心里莫名地觉得失去了一种机会，却又涌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发现，这个看似需要他庇护的“好学生”，其实有着自己的坚强。

午休时间，周烬依旧趴在桌上补觉。半梦半醒间，他感觉到有人在他旁边坐下。他警惕地睁开眼，对上江屿平静的目光。

江屿将一张折叠的纸条放在他桌上，然后拿起他搁在桌角的、空荡荡的保温杯，转身走向教室后面的饮水机。

周烬看着他的动作，愣住。直到江屿接满温水，将杯子重新放回他手边，他才回过神。他展开纸条，上面不是以往的解题步骤，而是几行清秀的字迹，列着几种活血化瘀的食材和一道简单的食疗汤做法。

【药店买的消炎药记得吃。这个，可以让食堂阿姨帮忙热一下。】

纸条末尾，还画了一个极其简略的、盛着汤的碗的示意图。

周烬盯着那张纸条和那杯温水，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一种陌生的、酸涩的暖流缓缓蔓延开。他攥紧了纸条，抬头看向已经回到自己座位、重新埋首书本的江屿，喉结滚动，最终什么也没说。

放学后，周烬鬼使神差地去了药店，按照纸条上的提示买了药。又去超市，对照着那张“食谱”，笨拙地挑选着食材。他站在货架前，看着那些陌生的根茎和药材，眉头拧成了结，这些食材他根本不知道啊喂！脑海里却不断回放着江屿低头为他清理伤口时专注的神情。

晚上，他看着江屿给他的那个纸条，在自家那个几乎没开过火的厨房里，手忙脚乱地折腾了半天，弄出了一锅颜色可疑、但味道闻起来不错的汤。

他舀了一勺尝了尝，味道有些淡，还有点把菜炒焦的味道。一点也不好吃。但他还是沉默地坐在空旷的饭桌前，把那碗汤喝完了。

身体里的疼痛似乎真的减轻了一些。

他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第一次觉得，这个冰冷空荡的房子，好像也没有那么难以忍受。

而城市的另一端，江屿在台灯下解着复杂的物理题，笔尖偶尔停顿，目光会掠过窗外遥远的灯火。他不知道周烬有没有喝到那碗汤，也不知道他身上的伤还疼不疼，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关心周烬，也可能是因为转学过后，周烬是他第一个朋友吧。

他只是在想，那个独自在拳台上搏杀、在空荡房间里清理伤口的少年，或许……也需要一点点微弱的光，让他的生活不再那么孤独。

哪怕那光，只是来自一张潦草的纸条，一杯平淡无味的温水，或者一锅味道并不怎么样的汤。

夜色渐深，两扇窗户，亮着两盏孤灯，隔着遥远的距离，却仿佛在彼此无声地呼应着。一种超越言语的牵绊，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悄然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