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裹挟着咸腥气，穿过莲花楼半开的窗，吹得案几上那本摊开的、画着歪扭乌龟的剑谱笔记哗啦作响。萧秋水静坐窗前，目光落在墨迹斑驳的纸页上，神思却已沉入体内那片诡谲的“疆域”。
经由鬼面妖莲强行淬炼出的内力，如同一道暗沉粘稠的毒流，在千疮百孔的经脉中艰涩运行。它不再纯粹是李相夷的扬州慢，也非萧秋水原本的力量，而是一种与碧茶之毒达成微妙平衡的、充满毁灭性与畸变生机的异种真气。运行之时，冰寒与灼痛交替席卷，仿佛无数细小的毒虫在啃噬骨髓，又似有阴火灼烧着神魂。
他在适应，也在尝试掌控。
指尖无意识地在膝上轻叩，一缕肉眼难辨的暗沉气劲悄然溢出，在空气中留下淡淡的腐蚀痕迹，随即又被海风吹散。威力尚可，控制力却远未达到如臂指使。这力量如同双刃剑，伤敌，亦可能反噬己身。
“李门主，”方多病的声音带着一丝犹豫从门口传来，打断了他的内视，“外面……来了几个人，说是四顾门的旧部，想要求见您。”
四顾门旧部？
萧秋水抬眼，眸中一丝属于李相夷的复杂情绪飞快掠过，随即被冰冷的审视取代。李相夷的记忆里，四顾门早已解散，树倒猢狲散，此时前来，是念旧，还是别有用心？
他起身，缓步走出莲花楼。
楼外空地上，站着四五人，皆作江湖打扮，风尘仆仆。为首一人约莫四十上下，面容儒雅，眼神却颇为精干，腰间悬着一柄样式古朴的长剑。见到萧秋水出来，几人神色皆是一震，目光落在他苍白却沉静的脸上，有激动，有探究，也有一丝难以掩饰的惊疑。
“门主！”那儒雅男子上前一步，拱手躬身，语气带着显而易见的激动，“属下云彼丘，携几位昔日兄弟，特来拜见！”
云彼丘。萧秋水脑中立刻浮现对应信息，四顾门昔日智囊，李相夷颇为倚重的下属之一。
“云院主，”萧秋水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喜怒，“四顾门已散，不必再称门主。”
云彼丘抬起头，仔细打量着萧秋水，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眼前的门主，容貌未变，气息却……截然不同。少了那份灼灼逼人的锋芒，多了种深潭般的沉静，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心悸的冷意。是因为碧茶之毒吗？
“在属下心中，您永远是我们的门主。”云彼丘语气恳切，“听闻门主……身体不适，属下等心中难安，特来探望。此外，近日江湖颇不平静，有一股暗流涌动，似乎……与当年单孤刀师兄之事，有所牵连。”
单孤刀。
这个名字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萧秋水心中激起圈涟漪。他面上不动声色，只淡淡道：“哦？进去说吧。”
他将几人引入莲花楼。楼内陈设简单，药香与海风气息混合，透着一种与世隔绝的安宁。云彼丘几人目光扫过四周，看到案几上那本摊开的、带有涂鸦的剑谱时，神色都微微一动，那是老门主漆木山的手迹。
落座后，云彼丘不再寒暄，直接切入正题：“门主，近日我们查到一些线索，当年单孤刀师兄之事，恐怕另有隐情。他似乎……并非单纯遇害，背后可能牵扯到一个名为‘万圣道’的神秘组织。此组织行事诡秘，势力盘根错节，似乎在暗中谋划着什么。”
他一边说，一边留意着萧秋水的反应。
萧秋水垂眸，指尖轻轻摩挲着茶杯边缘。单孤刀未死，且与万圣道勾结，他早已从乌首领的反应中猜出七八分。云彼丘此刻前来，是真心示警，还是受人指使，前来试探？
“单孤刀……”萧秋水缓缓重复这个名字，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属于李相夷的沉痛与冰冷，“他的事，我自会查清。”
他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向云彼丘：“你们今日前来，除了示警，还有何事？”
云彼丘被他那双过于平静的眼睛看得心头微凛，连忙道：“属下等愿重聚四顾门，辅助门主，查清真相，应对万圣道之威胁！”
“重聚四顾门？”萧秋水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近乎嘲弄的弧度，“以我如今这般模样？”
他语气平淡，却让云彼丘几人瞬间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
“门主……”云彼丘还想再说。
萧秋水却摆了摆手：“好意心领。但我如今，只想在此处静养。江湖事，暂不想理会。”他这话半真半假，静养是真，不想理会却是假。他只是不信这些人，不愿过早卷入可能存在的漩涡。
云彼丘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很快掩饰过去，恭敬道：“是属下等冒昧了。门主既需静养，我等不便打扰。只是万圣道之事，还请门主务必留心。若有需要，只需一声令下，我等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又说了几句关切身体、珍重之类的客套话，云彼丘几人便起身告辞。
送走几人，莲花楼内恢复了寂静。
方多病凑过来，低声道：“李门主，我看那云院主，似乎……有些奇怪。”
萧秋水看向他：“何处奇怪？”
“说不上来，”方多病挠头，“总觉得他看您的眼神，探究多过关切。而且，他提到单孤刀和万圣道时，语气也有些……过于刻意？”
萧秋水微微颔首。方多病虽年少，直觉却颇为敏锐。云彼丘今日前来，示警是假，试探他这“李相夷”的真假与现状，恐怕才是真。是单孤刀授意？还是万圣道的手段？
这江湖的水，果然深得很。
他走到窗边，看着云彼丘几人远去的背影消失在海岸线尽头，目光渐冷。
重聚四顾门？只怕是想将他这“已死”之人，重新推至台前，成为某些人手中的棋子，或者……靶子。
他萧秋水，岂是任人摆布之辈？
不过，万圣道，单孤刀……这些名字，倒是与他体内的毒，与这具身体的恩怨，紧密相连。
或许，是时候主动去会一会这潭浑水了。
但不是以四顾门门主李相夷的身份。
而是以他萧秋水的方式。
他感受着体内那缕暗沉内力的蠢蠢欲动，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兴味。
这盘棋，既然避不开，那便由他来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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