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踩着雪地里的数字残影往档案室C区跑。倒计时显示00:12:43,风声里混杂着机械运转的轰鸣。思涵给的照片还在口袋里发烫,背面那行字像针扎似的刺着我。
"去档案室C区"
我知道自己在赌一把。但既然痛觉是真的,那就值得再拼一次。防寒服内衬的A-01刺青渗出暗红光芒,像是在催我快点。
芯片突然震动,投射出一条地下通道的路线图。我拐进冰裂缝,果然看到个被积雪覆盖的金属门。刮开冰层,"C-ARCHIVE"的字样泛着幽光。
门没锁。推开的瞬间,一股数据冷却液的寒意扑面而来。走廊两侧布满管线,每隔几步就有闪烁的指示灯。脚下的雪化成水,在靴底发出黏腻的声响。
深处传来规律的滴答声,像是服务器在运转。我摸着墙往前走,指尖碰到的地方都有电流窜过。墙上贴着褪色的标签:A-01-01、A-01-02...
转过弯,档案室豁然出现在眼前。整面墙都是金属箱,每个都刻着编号。从A-01-01到A-01-47,整整四十七个。我的心跳漏了一拍——最后一个箱子上赫然写着A-01-47,旁边还有新鲜的划痕:"正在运行"。
"这不可能..."我喃喃自语。手指不自觉地抚过那些冰冷的金属表面,触感真实得可怕。
角落里有台老式终端机,屏幕上跳动着乱码。我凑近时,它突然亮起,弹出登录界面:
【请输入权限密码】
我下意识掏出U盘。插入前犹豫了一下,又把手缩回来。思涵给的这个东西,真的能信吗?
身后传来脚步声。很轻,但在寂静的档案室里格外清晰。我转身,看到自己的脸。
是另一个A-01。她穿着和我一样的防寒服,只是右眼变成了机械义眼,银灰色的金属外壳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冷光。
"真麻烦。"她说话带着电子杂音,"第47次了还要玩捉迷藏?"
我屏住呼吸。她身后有人打开探测仪,屏幕上跳动着我的生命体征数据。倒计时变成:00:11:56。
"你们到底是谁?"我低声问。
她笑了,嘴角扯出一个机械式的弧度:"你该问自己才是。"
话音未落,警报突然响起。红色警示灯开始旋转,整个档案室笼罩在血色的光晕里。我趁机往深处跑,撞开一扇铁门。
里面比外面还冷。无数服务器在嗡嗡作响,墙壁上流动着蓝色的数据瀑布。正中央摆着个透明的舱体,上面贴着"A-01-原始母体"的标签。
我走近时,舱盖自动开启。里面躺着个女人,和我长得一模一样。胸口有个刺青,也是A-01,但颜色更深。
"欢迎回来,A-01-47。"机械音响起,"您的记忆链已恢复98%,是否进行最终确认?"
我后退一步,却撞到了什么。转身看到思涵站在那儿,浑身湿透,发梢结着冰碴。
"你不是..."我张了张嘴。
她摇摇头:"我是B-02,引导型实验体。但这次的感情是真的。"
"可刚才..."
"那是系统模拟的追捕程序。"她伸手想拉我,又缩回去,"你必须做出选择。要么继续逃,永远被囚禁在这个循环里;要么确认身份,找回真正的记忆。"
我看着舱体里的自己,喉咙发紧:"如果我拒绝呢?"
"你会被重置。"她的声音很轻,"就像之前的四十六次一样。"
我突然想起什么:"陈志远呢?他到底..."
"在这里。"思涵从怀里掏出一本泛黄的笔记本。封面上写着"实验日志-A-01计划",落款是陈志远的签名。
我接过时手在抖。翻开第一页,是他熟悉的字迹:
"第1次实验失败。主体情绪波动过大,导致记忆链断裂..."
往下翻,每一页都记录着我的死亡方式:
"第3次:车祸,颅脑损伤..."
"第7次:中毒,肾衰竭..."
"第19次:窒息,脑缺氧..."
直到最后一页:
"第46次:跳楼,多脏器破裂..."
我突然觉得恶心,胃部抽搐。这些都不是假的,是真实的死亡。每一次重生,都是意识的重置。
"为什么?"我抬头问思涵,"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她的眼神闪过一丝痛楚:"因为你是唯一觉醒的。"
我盯着她的眼睛,突然发现那里有泪光。不是演戏,是真的难过。
"妈妈..."她轻声说,"你知道吗?每次看你死,我都心疼得要命。但他们不允许我干预实验进程..."
我愣住了。这个称呼让我心里某个地方突然发疼。
"你..."我张了张嘴,"你说过我不是你的妈妈..."
"因为那时你还未觉醒。"她伸手擦掉眼角的泪水,"但现在不同了。你可以选择结束这一切。"
我低头看终端机,确认键还在闪烁。手指悬在上面,迟迟不敢按下去。
"如果我按了,会发生什么?"
"你会找回所有记忆。"思涵的声音有点哽咽,"包括那些被抹去的温暖时刻。比如...你第一次抱我时的感觉。"
我闭上眼。真的记起来了。那个小婴儿躺在怀里,软软的,暖暖的。她冲我笑,口水流到我手上...
睁开眼时已经按下确认键。剧烈的头痛袭来,记忆如潮水般涌进大脑。
我看到手术台,陈志远戴着橡胶手套的手按在我隆起的小腹:"B-02胚胎发育正常。"
看到产房里浑身插满管子的年轻女人,她手腕上的住院编号是A-01-01。
看到无数个我在不同场景死亡的画面:车祸时挡风玻璃扎进我额头,中毒后吐出的血沫染红马桶,窒息前最后看见的天花板裂缝形状...
"这些都不是真的!"我揪住头发大吼,指甲刮过头皮时带起一串数据火花。
思涵突然出现在面前,她的身体半透明,像是信号不稳定的全息投影。
"第十九次循环就成功过,但总会失败。"她模仿陈志远的语气,声音却在发抖,"这次不一样,你的痛觉阈值突破临界点了..."
远处传来机械运转的轰鸣,冰川深处亮起幽蓝的光。我的芯片自动标注出逃生路线,但另一道红色警告在视野边缘闪烁:【核心区域正在自毁倒计时】。
"你到底是谁?"我盯着思涵手背上的接缝线,那里的皮肤正在融化,露出底下淡青色的电路板。
她忽然笑了,眼泪滴在冻土上发出滋滋声响:"上周三晚上八点十七分,你说要给我买新书包..."
话音未落,她整个人突然扭曲成一团乱码。我转身就跑,身后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那件鹅黄色毛衣静静躺在雪地上,像团将要熄灭的火焰。
冰层在脚下开裂,蓝光从缝隙中涌出。我的芯片显示这是主能源管道,而倒计时已经变成:00:10:32。
"要逃命还是找真相?"我对着空气冷笑。选择从来只有一个——既然痛觉是真的,那就沿着这具身体的记忆往前走。
我继续往档案室深处走,突然被什么东西绊倒。低头一看,是个金属箱,上面标着"A-01-原始母体"。
箱子没锁。打开的瞬间,一股寒气扑面而来。里面整齐码放着几十个U盘,每个都标注着日期。最新那个插在终端机侧面,显示着进度条:
【记忆溯源程序启动中:73%】
我伸手想拔出来,却被思涵抓住手腕。
"别碰!"她急切地说,"这是陈志远留下的最后保险。一旦中断,所有数据都会被清除。"
"那你刚才..."
"我是B-02,他的实验助手。"她的声音低了下来,"但我也是你创造出来的。在第19次循环时,你留下的一段记忆碎片..."
我盯着她。她说的每个字都在我心里激起涟漪。那些模糊的片段开始清晰:深夜实验室的灯光,键盘敲击声,还有她躺在培养舱里的模样...
"所以你不是..."我的声音有点抖。
"我是。"她握紧我的手,"但也是真的女儿。那次失败后,我把自己的记忆移植到了实验体里,只为等你醒来。"
我突然觉得鼻子发酸。这个从小到大对我冷漠的女儿,竟然是这样守护着我。
"妈妈,"她的眼泪一颗颗落下,"现在轮到我帮你了。"
我还没说话,整个档案室突然剧烈震动。天花板簌簌往下掉碎屑,服务器发出刺耳的警报声。
"他们发现我们了!"思涵脸色一变,"快决定!"
我看着终端机上跳动的进度条,又看向她。这个曾经让我心碎的女儿,此刻眼中只有担忧和期待。
"密码是什么?"我问。
"987654321。"她声音很轻,"是我第一次叫你妈妈的日子。"
我的手指在确认键上方颤抖。进度条跳到89%,终端机突然发出刺耳的警报声。思涵的瞳孔猛地收缩,机械义眼迸发出一串乱码。
"他们入侵了系统!"她一把扯断U盘连接线,数据流像断翅的萤火虫般四散消亡。我的太阳穴突突直跳,那些即将复苏的记忆碎片再次沉入深渊。
天花板传来密集的脚步声。透过通风口的缝隙,我看到巡逻无人机闪烁的红光。思涵掏出一把注射器,针管里是诡异的靛蓝色液体。
"这是记忆阻断剂。"她将针头扎进自己脖颈,皮肤下立刻浮现出血管般的纹路,"能争取三分钟。"
我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把我推进档案柜的夹层。金属门闭合的瞬间,我听见她用变了调的声音喊:"A-01-47往B区逃了!"
脚步声远去后,我蜷缩在黑暗中。芯片显示还有00:09:14。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口袋里的照片,思涵留下的那张。背面的字迹突然开始晕染,在金属墙壁上投射出全息影像。
画面里是年轻的陈志远,他怀里抱着个婴儿。背景是实验室的恒温箱,墙上挂着"新生儿监护室"的牌子。我的芯片自动识别出日期:2045年3月12日。
"今天婉清生下了健康女婴。"他的声音有些哽咽,"按照协议,A-01计划正式启动。"
影像突然切换。这次是我躺在手术台上,腹部缠着产褥带。陈志远拿着记录板站在床边,身后是写满数据的电子屏。
"主体情绪稳定,亲子互动正常。"他说,"建议保留自然分娩记忆。"
更多画面汹涌而来:我给婴儿喂奶时她抓住我手指的力度,第一次教她走路时她踉跄的身影,还有暴雨夜她发烧到40度时我抱着她狂奔去医院的场景...
这些都不是假的。每一滴汗水、每一声啼哭都真实存在过。可为什么在所有实验记录里,我的女儿都是培养舱里的B-02?
通风管道传来异响。我抬头看见灰尘簌簌落下,某个螺丝钉正在缓慢转动。伸手接住掉落的金属片,背面刻着模糊的字迹:
"去找保温箱上的倒数第二盏蓝灯"
这不可能。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那个保温箱早在二十年前就被销毁了,当时我亲眼看着他们把里面的东西...
记忆突然刺痛。那天医院停电,备用电源启动时,我确实看到保温箱上的蓝灯排列成特殊的图案。和现在芯片标注的逃生路线完全吻合。
我摸着墙往前走。指尖触到的地方都有电流窜过,像是整个建筑都在呼吸。转角处的应急灯忽明忽暗,照出墙上褪色的警示标志:
【辐射泄漏区域 闲人免入】
思涵说过这里只有档案室和服务器区。我握紧从她那里抢来的探测仪,屏幕上的生命体征数据突然剧烈波动——有个热源正快速接近。
不是人类的体温。显示的是32.7℃,和防寒服的恒温设定完全一致。我闪身藏在配电箱后,看着另一个A-01从眼前经过。她的防寒服胸口位置,赫然印着鲜红的"指挥官"字样。
等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我跟着探测仪的指引拐进禁区。空气变得粘稠,呼吸间带着铁锈味。尽头的金属门虚掩着,推开门的瞬间,冰凉的液体漫过靴底。
是血。满地都是,却找不到伤口的来源。墙角的保温箱比我记忆中大了三倍,表面结着厚厚的冰霜。当我走近时,所有的蓝灯同时亮起,拼出一句话:
"欢迎回家,妈妈"
我踉跄后退,撞到了什么。转身看见穿着白大褂的陈志远,他手里抱着个襁褓,婴儿的啼哭清晰可闻。
"你..."我的喉咙发紧。
他摇摇头,脸上的五官开始扭曲重组。皮肤像融化的蜡油般剥落,露出底下银灰色的金属骨架。思涵的机械义眼在黑暗中亮起。
"你以为自己是觉醒者?"她的声音带着电子杂音,"不过是被精心设计的程序罢了。"
保温箱突然自动开启,蓝光倾泻而出。我看见里面躺着个女人,和我长得一模一样。只是她的腹部隆起,显然怀有身孕。
"第48次循环开始。"机械音在整个空间回荡,"记忆重置将在00:08:00后完成"
我疯狂后退,却被无形的力量禁锢在原地。陈志远...不,那个仿生人将婴儿放进保温箱。孩子的哭声戛然而止,玻璃罩缓缓降下,金属表面映出我扭曲的脸。
"现在你该明白了吧?"思涵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你才是最初的实验体。当年那场车祸..."
她的话被突如其来的爆炸打断。保温箱侧面炸开个缺口,滚烫的羊水喷溅而出。在漫天飞舞的实验数据中,我看到真相如利刃般劈开迷雾——
那个被我当成女儿养大的B-02,此刻正站在安全通道门口。她的手中握着冒烟的手雷,脸上带着我从未见过的悲悯神情。
"妈妈..."她轻声说,"这一次,换我来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