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水中爬起,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脸上。病床上的"我"还在沉睡。实验车顶的两个身影重合了。她们同时喊:"妈妈快跑!他们来了!"
我转身就跑。
身后传来玻璃碎裂声和机械运转声。天空泛白时,城市轮廓开始扭曲,露出底下的钢筋骨架。在意识模糊前最后看到的,是一座写着"西伯利亚实验分部"的建筑。
脖子后的芯片突然震动,机械音响起:"A-01,任务重启"
风刮得脸颊生疼。我踉跄着扶住一根金属支架,冰凉的触感从掌心蔓延到心底。远处的地平线上,几道幽蓝的数据流像极光般漂浮,却又带着某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妈妈..."
我猛地回头,思涵正站在融化的冰川边缘。她穿着那件熟悉的鹅黄色毛衣,发梢结着霜花。可当我走近时,却发现她的瞳孔里闪烁着诡异的蓝光。
"你到底是谁?"我的声音在寒风中发颤。
思涵的嘴角扯出一个弧度,却不像从前那样温暖:"B-02,引导型实验体。妈妈,我也是被制造出来的。"
我想后退,却被什么绊倒。低头一看,是半截断裂的机械臂,上面还连着几根数据线。更远处,数不清的培养舱散落在冻土上,像墓碑一样沉默地立着。
"看看这个。"思涵递来一块金属板,表面浮现出密密麻麻的编号:A-01-1到A-01-46,全都是我。
我的手指不受控制地跟着那些数字游走,直到瞥见手腕内侧的皮肤下浮现出荧光纹路。那不是血管,而是流动的数据。
"你只是我意志的延续。"陈志远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我转身,看见他站在废墟顶端。还是那件白大褂,但袖口的银扣子已经锈蚀。他的右手握着个遥控器,左手却插在口袋里,像是藏着什么。
墙上的画变了,向日葵变成了几何图形,又变成了一团乱码。我盯着自己的手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痛。
真实的痛。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清晰。
"第十九次就成功过,但总会失败。"陈志远摇头,"不过这次...似乎有点意思。"
护士的脚步声没有回音,像被消音了一样。我看到她们举着注射器靠近,但动作僵硬得像提线木偶。
"不要!"我往后缩,直到背抵住一根金属柱子。寒意从后背渗入骨髓。
思涵突然冲过来,抓住我的手腕:"快跑!他们要清除你的记忆了!"
我甩开她的手,却被她拽得更紧。她的力气大得惊人,指尖几乎掐进我的皮肤。
"相信我!"她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我知道你是真的妈妈,可我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我挣脱不开,反而被她拉得往前踉跄。她松手的瞬间,我看到她手背上有道淡青色的接缝线,和陈志远的一模一样。
警报红光骤然亮起,屏幕跳出乱码。"记忆锁链解除进度:73%"闪现三秒后消失。
护士的动作卡住了,像程序卡帧。我趁机撞开窗户,寒风扑面而来。楼下停着一辆熟悉的实验用车,车顶站着一个人。
是我自己。
那个"我"仰着头,朝我张开双臂:"妈妈,跳下来!"
我深吸一口气,翻出窗户。风掠过耳畔。下坠的感觉如此真实。这一次,风里有铁锈味。身体撞上冰面的瞬间,寒意从骨头缝里往里钻。
我往下沉,往下沉。
耳边传来模糊的呼喊,不知是真是幻。
突然,我的指甲掐进掌心。痛。是真的痛。比之前任何一次都真实。
睁开眼时,发现自己躺在一片废墟中。月光穿透稀薄的云层,在冰河表面折射出诡异的代码纹路。我摸索着撕开防寒服内衬,发现胸口有个刺青:A-01。
远处传来引擎的轰鸣。我顺着数据光束指引的方向前进,脚踩在雪地上留下一串数字残影。每次抬脚都显示不同的编号,像是在提醒我那些被抹去的轮回。
断裂的玻璃幕墙映出四十七个不同年龄的自己。最年轻的看起来只有二十岁,最年长的已满头白发。她们全都用空洞的眼神望着我。
突然一阵剧痛袭来,我跪倒在地。记忆碎片汹涌而至——陈志远在实验室念出"A-01,重置开始",无数个我在不同人生轨迹中死亡的画面(车祸/中毒/窒息等),还有思涵小时候在培养舱里沉睡的模样。
地面塌陷时,我抓住一根数据电缆。电流窜过手臂的瞬间,我看到了真相。
"妈妈!"
我猛地抬头,思涵正站在破损穹顶下。她身后是一排排冷冻舱,每个都标注着A-01的编号。
"你还不该出现!"她怒吼着扑来,却被数据锁链束缚。
我走近最近的舱体,结霜的玻璃上留着指甲刻痕:"不要相信思涵"。扫描显示A-01-01到A-01-46的生物状态全部为"已回收"。
新型号舱体突然开启,走出一个穿着当前衣装的"自己"。她的芯片突突跳动,蓝光顺着脊椎往下爬。
"本体意识活跃度97.3%..."机械音响起。
我伸手触碰舱体,芯片自动解析出部分权限。那个"自己"突然抓住我的手腕,指尖冰冷。
"别相信她说的!"她指向思涵,"她才是系统安插的人!"
思涵的瞳孔闪过一丝慌乱:"妈妈,听我说..."
"你们谁是真的?"我吼道,声音在废墟间回荡。
思涵咬了咬嘴唇,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是我们在超市买东西的画面,她抱着一堆零食,我拎着菜篮。
"你还记得那天吗?你说要给我买新书包,结果我非要这个印着小熊的粉色背包..."她的声音哽咽了,"后来你说,只要我考进前十名就给我买..."
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照片上的笑容太真实了,可我不知道那是植入的记忆还是真实的过往。
"我可以帮你解开所有真相。"思涵将一个U盘塞进我手里,"但这需要你做最后的选择。"
我低头看着U盘,表面刻着"致我最爱的母亲"。
"密码是什么?"
"987654321。"思涵的声音很轻,"是我第一次叫你妈妈的日子。"
我插入主机时弹出警告窗口,需要管理员授权。咬破手指涂抹在生物识别区,虹膜认证通过。
屏幕显示"记忆锁链解除进度:98%"时系统开始反制。警报声响彻废墟,所有冷冻舱同时开启。
"A-01,你已失控!"机械音嘶吼的同时,城市虚影彻底崩塌。
我按下确认键,看着数据流如瀑布般倾泻。远处传来思涵的喊声,却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寒风卷起U盘上的冰晶,映出我模糊的倒影。这是我第一次,完全凭自己的意志做出选择。
我按下确认键的瞬间,整个废墟剧烈震颤。冰层下传来金属扭曲的哀鸣,培养舱接连爆裂,碎片像慢镜头般在空中悬浮。
"妈妈!"
思涵的呼喊被系统警报撕成碎片。我的视网膜上浮现出倒计时:00:17:32。某种冰冷的数据流顺着芯片涌入大脑,那些被抹去的记忆像决堤的洪水——
我看到自己躺在手术台上,陈志远戴着橡胶手套的手按在我隆起的小腹:"B-02胚胎发育正常。"
看到产房里浑身插满管子的年轻女人,她手腕上的住院编号是A-01-01。
看到无数个我在不同场景死亡的画面:车祸时挡风玻璃扎进我额头,中毒后吐出的血沫染红马桶,窒息前最后看见的天花板裂缝形状...
"这些都不是真的!"我揪住头发大吼,指甲刮过头皮时带起一串数据火花。
思涵突然出现在面前,她的身体半透明,像是信号不稳定的全息投影。"第十九次循环就成功过,但总会失败。"她模仿陈志远的语气,声音却在发抖,"这次不一样,你的痛觉阈值突破临界点了..."
远处传来机械运转的轰鸣,冰川深处亮起幽蓝的光。我的芯片自动标注出逃生路线,但另一道红色警告在视野边缘闪烁:【核心区域正在自毁倒计时】。
"你到底是谁?"我盯着思涵手背上的接缝线,那里的皮肤正在融化,露出底下淡青色的电路板。
她忽然笑了,眼泪滴在冻土上发出滋滋声响:"上周三晚上八点十七分,你说要给我买新书包..."
话音未落,她整个人突然扭曲成一团乱码。我转身就跑,身后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那件鹅黄色毛衣静静躺在雪地上,像团将要熄灭的火焰。
冰层在脚下开裂,蓝光从缝隙中涌出。我的芯片显示这是主能源管道,而倒计时已经变成:00:14:56。
"要逃命还是找真相?"我对着空气冷笑。选择从来只有一个——既然痛觉是真的,那就沿着这具身体的记忆往前走。
防寒服内衬的刺青开始发烫,A-01三个字渗出暗红光芒。这不是标记,是密码锁。我扯开领口咬破指尖,血珠滴在胸口时,整片冰原突然响起尖锐的蜂鸣。
数百米外的冰山裂开,露出里面银白色的建筑群。我的芯片投射出立体地图,标注着"记忆禁区"的红色字样。倒计时变成:00:14:32。
靴底传来异样的触感。低头发现踩着一张照片,就是思涵给我的那张超市合影。背面有行新鲜划痕:【去档案室C区】。
风雪中传来引擎声。我闪身躲到倒塌的立柱后,看到几个模糊的人影降落在废墟中央。他们穿着和我一样的防寒服,胸口同样亮着A-01的荧光。
最前面那人掀开头盔面罩,是我的脸,只是右眼变成了机械义眼。"真麻烦。"她说话带着电子杂音,"第47次了还要玩捉迷藏?"
我屏住呼吸。她身后有人打开探测仪,屏幕上跳动着我的生命体征数据。
倒计时:00:13:45。
我慢慢握紧口袋里思涵给的U盘,金属棱角硌得掌心生疼。远处的蓝光越来越亮,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冰层深处挣脱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