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最深的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沉沉地覆盖着整个世界。卧室里,只有床头那盏小夜灯还在顽强地散发着昏黄的光晕,试图驱散一隅的阴暗。
呼吸机的嘶鸣声,不知何时起,似乎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那规律的、辅助性的节奏,开始夹杂进更多马嘉祺自身微弱而无效的自主呼吸尝试,两者交织,变得有些杂乱,像是即将停摆的钟表,发出的最后几声零落的滴答。
丁程鑫一直紧握着马嘉祺的手,几乎一夜未合眼。他的感官在极度的疲惫和紧张中被放大到极致,任何一点细微的变化都如同惊雷在他心头炸响。
他感觉到,马嘉祺的手,比之前更加冰凉,那种凉意,仿佛是从骨髓深处透出来的,带着一种生命正在迅速抽离的寒意。
监护仪屏幕上,那几个代表生命体征的数字,开始出现更大幅度的、令人心惊肉跳的波动。血氧饱和度在呼吸机的全力支持下,依旧缓慢而坚定地向下滑落。心率变得不规则,时而过快,时而骤然减慢。
终点,近了。
丁程鑫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几乎无法跳动。他俯下身,凑到马嘉祺耳边,用极其轻柔、却带着颤抖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呼唤:
“嘉祺……嘉祺……”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是奢望他能听见?还是仅仅为了在这最后的时刻,让他的名字,成为陪伴他的唯一声音?
就在这时,一直深度昏迷、对外界毫无反应的马嘉祺,眼睫忽然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他的嘴唇,也几不可查地翕动着,像是在努力聚集起最后一点残存的力量。
丁程鑫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他屏住呼吸,将耳朵凑得更近。
一个极其微弱、模糊,几乎被呼吸机的噪音完全掩盖的气音,断断续续地,如同游丝般飘了出来:
“丁……程……鑫……”
他在叫他的名字!
在意识近乎完全湮灭、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最后时刻,在所有的记忆、感知都即将化为乌有的边缘,他脱口而出的,不是疼痛,不是恐惧,而是他的名字!
“丁程鑫……”
又是一声,比刚才稍微清晰了一点点,带着一种全然的、不加思索的依赖和确认。仿佛这个名字,是刻在他灵魂最深处的烙印,是他在无边黑暗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丁程鑫的泪水瞬间奔涌而出,滚烫的液体滴落在马嘉祺冰凉的手背上。他紧紧回握住那只手,声音哽咽得几乎不成调:
“我在!嘉祺,我在这里!我一直都在!”
他一遍遍地回应着,仿佛要通过这声声呼唤,将自己的生命力量渡给他,或者,仅仅是让他知道,他不是一个人。
“丁……程……鑫……”
马嘉祺又重复了一次,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飘忽,如同风中即将熄灭的烛火。他的眼神依旧是空洞的,没有任何焦点,但叫出这个名字时,他脸上那种挣扎和痛苦的神情,似乎奇异地平和了一点点。
然后,他不再发出声音。那几声呼唤,仿佛耗尽了他最后一丝清明和气力。
他的呼吸变得更加微弱,胸膛的起伏几乎难以察觉。监护仪上的数字,如同雪崩般,开始加速跌落。
血氧饱和度跌破了维持生命的最低阈值,心率变得极其缓慢而不规则,血压低到几乎测不出……
警报声尖锐地响起,打破了卧室里死寂的宁静。
但没有人动。丁程鑫没有动,刚刚被警报声惊醒、冲进卧室的马父马母也没有动。他们只是围在床边,泪流满面地看着,看着他们挚爱的儿子、恋人,生命体征的曲线,在屏幕上,拉成一条条……最终归于平坦的直线。
呼吸机的嘶鸣声,在某一刻,戛然而止。
因为,已经不再需要它了。
世界,陷入了一片绝对的、令人心悸的寂静。
丁程鑫呆呆地看着屏幕上那几条再无波澜的直线,听着耳边那消失了的呼吸声,仿佛整个宇宙的声音都在这一刻被抽空了。
他缓缓地、缓缓地低下头,看着马嘉祺安详闭合的双眼,那张苍白却依旧美丽的脸上,所有的痛苦痕迹似乎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彻底的、永恒的平静。
他伸出手,颤抖着,最后一次,轻轻抚过他的眉毛、眼睛、鼻梁、嘴唇……指尖传来的,是冰冷僵硬的触感。
生命的温度,消失了。
“嘉祺……”
他轻声唤道,声音沙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
没有回应。
再也不会有了。
马母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母兽丧子般的悲鸣,瘫软在地。马父紧紧抱住她,仰起头,发出无声的痛哭。
丁程鑫没有哭出声。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紧紧握着那只已经冰冷僵硬的手,仿佛只要他不松开,那个人就还没有真正离开。
他看着马嘉祺平静的遗容,脑海里反复回响着那最后的三声呼唤。
“丁程鑫……”
那是他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最后的声音,最后的痕迹。
这个名字,曾在他情动时的呢喃里,在他痛苦时的依赖里,在他日常的呼唤里……而此刻,这最后的、无意识的呼唤,像一枚最深刻的印章,带着他全部的爱与眷恋,狠狠地、永久地,烙在了丁程鑫的灵魂上。
从此,每一次被人唤起这个名字,都会让他想起,曾有一个叫马嘉祺的人,在生命最后的微光里,如此用力地,念过它。
痕迹会随着时间淡去,照片会泛黄,记忆会模糊。
但你的名字,是我心上永不愈合的伤口,也是照亮我余生漫长黑夜的,唯一星辰。
丁程鑫俯下身,在那冰凉的、毫无血色的唇上,印下了最后一个,轻柔而绝望的吻。
再见了,我的嘉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