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月凝的高热退了,但人却像是彻底变了个性子。
落水前的沈家嫡女,虽谈不上天真烂漫,却也带着高门贵女特有的清傲与明媚,眉宇间是未经磋磨的锐气。而如今醒来的沈月凝,却时常静坐窗前,一坐便是半日,眼神幽深,望着庭院里那株开得正盛的白玉兰,不知在想些什么。那眼神,不再是少女的懵懂,而是沉淀了某种厚重的东西,带着洞察世事的冷冽,偶尔掠过一丝让人心惊的寒意。
锦书只觉得自家小姐经历一场生死,变得沉静了许多,却也……更难以捉摸了。她只当是落水受了惊吓,愈发小心翼翼地伺候。
“锦书,”沈月凝望着窗外,声音平静无波,“如今是哪一年?几月了?”
锦书不疑有他,忙答道:“小姐,您是烧糊涂了么?现在是永泰二十二年,三月廿七了呀。您前日落的水,昏睡了一整日呢。”
永泰二十二年……
沈月凝在心中默念。是了,这是先帝在位的年号。距离她被指婚给当时的二皇子萧景珩,还有大半年。距离她嫁入潜邸,还有近一年。距离那漫长而痛苦的十年冷宫生涯,一切都还早。
时间,站在了她这一边。
她的指尖轻轻敲击着窗棂。前世种种,如同烙印刻在灵魂深处,此刻无比清晰地浮现。
萧景珩的冷漠,林晚乔的娇笑,宫人们的势利,丧子之痛,家族凋零之恨……还有那场蹊跷的、偏偏在林晚乔临盆时燃起的大火!
那真的只是意外吗?
前世她被绝望蒙蔽了心智,只求速死,未曾细想。如今重生归来,跳出那困局,再回想起来,处处透着诡异。翊坤宫守卫森严,何以会突然起火?火势何以蔓延得那般快?萧景珩赶到时,看到的又是何等光景?
这些疑问,如同毒蛇,盘踞在她心头。
但眼下,她首要面对的,并非遥远的宫廷阴谋,而是沈府内的人与事。
“母亲……近日可好?”沈月凝收敛心神,状似无意地问道。她的母亲,永宁侯夫人柳氏,身体一向不算硬朗。
锦书回道:“夫人自是挂心小姐的,昨日还亲自来看过,见您未醒,坐了好一会儿才走,眼睛都是红的。只是……”她顿了顿,有些犹豫。
“只是什么?”沈月凝抬眼,目光清凌凌地看过来。
锦书被那目光看得一凛,不敢隐瞒:“只是表小姐林晚乔昨日也来了,说是探望,却在夫人面前说了好些话……”
林晚乔!
这个名字如同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沈月凝的心口。
是了,她几乎忘了,这个时候,林晚乔还不是那个宠冠后宫的贵妃,她只是借住在永宁侯府的表亲,一个父母双亡、仰仗侯府鼻息过活的孤女!因着她母亲与沈月凝的母亲是远房表姐妹,才被接到府中教养。
前世的自己,竟觉得她柔弱可怜,对她多有照拂,甚至在她入府后,还时常与她分享首饰、衣料,带她参加各种闺阁聚会,让她得以在京城贵族圈中露面。却不知,这竟是引狼入室!
“她说了什么?”沈月凝的声音依旧平静,但袖中的手已悄然握紧。
“表小姐说……说小姐您是不小心为了捞落在水里的绣帕,才失足落水的。还自责没有拉住您,在夫人面前哭得梨花带雨,惹得夫人反过来安慰她……”锦书说着,脸上也带了几分不忿。她当时在一旁听着,就觉得有些别扭,却又说不上来。
沈月凝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捞绣帕?失足?
她记得清清楚楚,前世落水,分明是林晚乔“不小心”撞了她一下,她才重心不稳跌入池中!当时只有她们二人在池边,林晚乔事后便是用这番说辞搪塞了过去,赢得了所有人的同情,反而显得她沈月凝莽撞不小心。
好一个林晚乔!原来从这么早开始,就已经在耍弄心机,踩着她在沈府立足,博取她母亲的好感了!
“是吗?”沈月凝淡淡应了一声,听不出喜怒,“她倒是有心了。”
正说着,门外传来小丫鬟的通报声:“小姐,表小姐来看您了。”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沈月凝眸光一凛,瞬间收敛了所有外泄的情绪,恢复了平日里那略带几分病弱的苍白模样。“请她进来。”
帘子被掀开,一个穿着淡粉色衣裙的少女袅袅娜娜地走了进来。她身量纤细,眉眼楚楚动人,未语先带三分怯,正是豆蔻年华的林晚乔。
“凝姐姐,你终于醒了!”林晚乔快步走到床前,眼中瞬间蓄满了泪水,一把抓住沈月凝的手,声音哽咽,“都是妹妹不好,那日没有站稳,连累了姐姐落水……妹妹这两日寝食难安,心中愧疚难当,恨不得代姐姐受了这苦楚……”
她哭得情真意切,若非沈月凝早已看清她那副虚伪面孔,几乎都要被她骗了过去。
沈月凝不动声色地抽回手,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虚弱和一丝疏离:“妹妹言重了,不过是一场意外,谁能预料得到呢?怪不得你。”
林晚乔的哭声微微一滞,似乎有些意外沈月凝的反应。按照往常,沈月凝此刻应该反过来安慰她才对。
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仔细打量沈月凝,却见对方面色苍白,眼神平静地看着她,那目光深处,竟让她无端生出一丝寒意。
“姐姐不怪罪妹妹就好……”林晚乔拭着泪,小心翼翼地说道,“姐姐身子可还有哪里不适?我带了支上好的老山参来,给姐姐补补身子。”
“有劳妹妹费心。”沈月凝微微颔首,语气依旧淡淡的,“我有些乏了,想再歇息一会儿。”
这便是送客的意思了。
林晚乔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但很快掩饰过去,柔顺地起身:“那姐姐好生休息,妹妹晚些再来看你。”
她行礼告退,转身离去时,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和阴霾。今天的沈月凝,似乎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待林晚乔走后,锦书忍不住低声道:“小姐,您今日对表小姐……似乎冷淡了些。”
沈月凝望着门口的方向,眼神冰冷。
“锦书,”她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记住,从今往后,对待这位表小姐,不必太过热络。她送来的东西,一律仔细检查过后再收入库房,入口的东西,更是要万分小心。”
锦书愕然:“小姐,您这是……”
沈月凝转回头,目光锐利地看向她:“你只需记住我的话,照做便是。这侯府,并非表面看起来那般太平。”
锦书看着小姐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心头一震,虽不明所以,却下意识地郑重应道:“是,奴婢记住了!”
沈月凝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春光明媚,花团锦簇。
林晚乔,游戏才刚刚开始。前世的债,今生,我们慢慢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