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敏长公主府的海棠雅集，可谓是近日京城最受瞩目的盛宴之一。长公主是今上胞妹，地位尊崇，性子又爽利活泼，她举办的宴会向来不拘一格，既有风雅趣味，又不会过于拘谨，因此不仅贵女们趋之若鹜，连不少年轻皇子、世家子弟也常来凑趣。
永宁侯府的马车抵达时，府门前已是香车宝马，络绎不绝。
林晚乔今日显然是下了血本精心打扮过。一身水绿色软烟罗裙，料子轻薄如雾，行走间如碧波流淌，裙摆上用银线绣着繁复的缠枝莲纹，在光线下隐隐发光。发髻梳得一丝不苟，戴着一套新打的赤金点翠头面，当中那支蝴蝶簪尤其精巧，蝶翅以薄如蝉翼的翠羽镶嵌，随着她的步伐轻轻颤动，栩栩如生。她脸上敷了珍珠粉，点了胭脂，眉眼描画得精致，努力维持着温婉得体的笑容，但那眼底深处压抑不住的期待与雀跃，却如何也藏不住。
反观沈月凝，则是一身月白色织锦长裙，衣裙上唯有衣襟和袖口用极细的银线绣着繁复的缠枝暗纹，若非仔细打量或光线映照，几乎看不出来。发间只簪了一支通透无瑕的白玉梨花簪，除此之外再无多余饰物。她脸色依旧带着些病后的苍白，但眼神沉静，气质清冷，与周遭环佩叮咚、姹紫嫣红的贵女们比起来，宛如喧闹春光里的一捧清冷雪，一枝寂寥梅。
两人一同出现，顿时吸引了诸多目光。只是投向林晚乔的多是打量、比较，甚至带着些许审视的意味；而看向沈月凝的，则更多是好奇与探究——这位近来因精湛绣技和沉静心性小有名气的永宁侯府嫡女，似乎与传闻中有些不同。
林晚乔感受到那些落在自己身上，又很快移开的目光，心中有些不悦，但更多的是即将达成目标的兴奋。她悄悄调整呼吸，让自己看起来更加柔顺无害。
进入府内，但见园中海棠盛放，如云似霞，粉白绯红，叠锦堆绣。宾客如云，衣香鬓影，笑语喧阗，比之安国公府的赏花宴更显热闹与贵气。几位年纪较小的皇子公主已在园中，与相熟的世家子弟、贵女们说笑。
沈月凝一眼便看到了被众人簇拥在中间的萧景珩。他穿着一身宝蓝色暗纹锦袍，玉冠束发，身姿挺拔，面容俊朗，嘴角含着恰到好处的温润笑意，正与身旁的安国公世子说着什么，举手投足间已初具龙章凤姿，威仪内蕴。
前世的恨意与蚀骨的冰冷瞬间席卷而来，如同无数细针扎向心脏。沈月凝宽大衣袖下的手悄然握紧，指甲陷入掌心，带来一丝刺痛，才勉强压下翻涌的情绪。她面上不动声色，只淡淡瞥过，便随着柳氏去与端敏长公主见礼，姿态从容，礼仪完美无瑕。
林晚乔的目光，却像是被磁石吸住一般，黏在了萧景珩身上，脸颊不受控制地飞起两抹红晕，心跳如擂鼓。她下意识地理了理本就已经完美无瑕的鬓发和衣裙，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笑容更加温婉动人，步履更加婀娜多姿。
端敏长公主见了柳氏，笑着寒暄两句，目光便落在沈月凝身上，带着几分欣赏：“这位便是月凝吧？果然好气度。前儿个安国公夫人还跟本宫夸你，说你那手绣技，堪称一绝，心性更是沉静，不像些浮躁的。”
这话意有所指，旁边几位夫人也笑着附和。林晚乔站在柳氏身后，听着这些称赞都落在沈月凝头上，而自己仿佛隐形人一般，心中的嫉恨如同野草疯长，脸上的笑容几乎维持不住。
沈月凝微微屈膝，态度不卑不亢：“长公主殿下谬赞，月凝愧不敢当。不过是病中无聊，聊以打发时间罢了，当不得诸位夫人如此夸奖。”
她语气平和，姿态谦逊，更引得长公主和几位夫人好感。
见礼完毕，众人各自散开赏花游玩。雅集的活动果然不拘一格，除了常规的吟诗作对区域，还设了投壶、双陆、甚至还有一个小小的击壤场地，气氛轻松愉快。
林晚乔看准一个机会，在几位贵女讨论诗词时，恰到好处地插言，她声音柔美，引经据典，对答如流，果然吸引了不远处萧景珩的注意。他目光扫过来，在林晚乔身上停留了一瞬，微微颔首示意，嘴角似乎还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这一眼，如同给林晚乔打了一剂强心针，心中狂喜，几乎要雀跃起来。面上却愈发羞怯，垂下头，露出纤细白皙的脖颈，一副不胜娇羞的模样。
沈月凝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中冷笑连连。她不动声色地走到投壶区附近，看似随意地欣赏着旁边的海棠花，实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果然，没过多久，端敏长公主便笑着提议：“光是游戏也无趣，不若添些彩头。本宫这里有一对南洋进贡的明月珠耳珰，颗颗圆润饱满，光泽莹莹，便作为此次投壶优胜者的奖赏，如何？”
宫女捧上一个锦盒，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对龙眼大小的珍珠耳珰，珠光宝气，熠熠生辉，一看便知价值不菲。众贵女们纷纷意动，发出低低的惊叹。
林晚乔见状，心知表现的机会来了，立刻柔声应和：“长公主殿下厚赐，我等定当尽力，不负殿下美意。”她目光悄悄瞟向萧景珩，见他似乎也颇有兴趣地看着这边，心中更是下定决心要拔得头筹，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尤其是在二皇子面前，好好展现自己的风姿。
投壶开始，贵女们依次上前。有的力道不足，箭矢半途跌落；有的准头欠佳，擦着壶耳飞过；有的紧张失措，动作变形……箭矢纷纷落空或偏出，引来阵阵善意的哄笑和鼓励。
轮到林晚乔时，她深吸一口气，压下激动的心情，步履轻盈地走到投掷线前。她执起箭矢，姿势标准而优美，凝神屏息，目光专注地盯着不远处的铜壶，手腕轻轻一抖——
箭矢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哐当”一声，精准地投入了壶中！
“好！”周围立刻响起一片喝彩和赞叹声。
“林小姐好准头！”
“真是才貌双全！”
林晚乔心中一喜，面上露出矜持而得体的笑容，下意识地又朝萧景珩的方向看了一眼。却见萧景珩正与身旁的三皇子低声说着什么，并未看她这边。她心中微微失望，但很快重整旗鼓，又连投两箭。或许是因为心态略有波动，第二箭在壶口弹了一下，险险落入，第三箭则力道稍大，撞在壶颈后跌落在地。
虽未全中，但两箭入壶的成绩，已是目前最佳。
她心中稍稍安定，看来这彩头，多半是她的了。既能得到名贵的明月珠，又能在二皇子及众人面前展现自己的优雅从容，真是一举两得。她仿佛已经看到众人钦慕的目光，以及二皇子赞赏的眼神。
最后，众人的目光落在了尚未投壶的沈月凝身上。她之前一直安静地站在一旁赏花，几乎让人忽略了她的存在。
“凝姐姐，请。”林晚乔微笑着将箭矢递给她，眼神中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轻蔑与得意。她记得很清楚，沈月凝于投壶此道向来并不精通，在闺中游戏时也多是垫底的角色。看来今日，注定是她林晚乔扬名之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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