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深,永宁侯府庭院中的菊花开得正盛。
沈月凝坐在听雪楼二楼的雅室内,手中把玩着一枚黑玉棋子。棋盘上,黑白双子纠缠厮杀,局势正酣。
“小姐,三皇子离京了。”文谦推门而入,带来最新消息,“今日一早启程,说是去西山皇陵祭拜生母端慧皇贵妃。”
沈月凝落子的手微微一顿:“在这个节骨眼上离京?倒是懂得暂避锋芒。”
“陛下前日又在早朝上询问兵部武备之事,虽未明说,但众人都知道是针对三皇子。”文谦低声道,“此时离京,确实是最明智的选择。”
沈月凝轻轻落下棋子,吃掉一片白子:“他这一走,京城倒是能清静些时日了。”
“不过......”文谦欲言又止。
“不过什么?”
“二皇子府昨日递了帖子来,说是想采购一批古籍,点名要《太平御览》的宋刻本。”文谦将帖子呈上,“属下不敢自作主张。”
沈月凝接过帖子,扫了一眼。帖子措辞客气,落款是二皇子府的长史,但谁都知道,这必然是萧景珩的意思。
“《太平御览》......”她指尖轻抚帖子上的字迹,“一千卷的类书,他倒是会挑。”
“小姐,我们要应下吗?”
沈月凝沉思片刻,唇角微扬:“应,为何不应?不过告诉他,此书珍贵,需亲自到听雪楼来看。而且......”她顿了顿,“我要见他一面。”
文谦一惊:“小姐要亲自见二皇子?”
“放心,不是以永宁侯府千金的身份。”沈月凝起身走到窗边,“听说二皇子每月十五都会去大相国寺上香?”
“是,这是二皇子多年的习惯。”
“那就约在寺后的竹林。”沈月凝转身,眼中闪着锐利的光,“有些话,是时候说清楚了。”
文谦领命而去。锦书这才上前,担忧地道:“小姐,您真要见二皇子?万一......”
“没有万一。”沈月凝打断她,“有些局,总要亲自去破。”
三日后,大相国寺后山的竹林幽静非常,秋风拂过,竹叶沙沙作响。
沈月凝穿着一身素雅的月白襦裙,外罩青纱披风,脸上戴着轻纱,独自站在竹林深处。她提前一个时辰就到了,不仅要熟悉环境,更要平复心情。
再见萧景珩,她以为自己会恨意难平,可真正站在这里,心中却异常平静。十年的冷宫生涯早已将她的心磨砺得坚如铁石,恨意深藏,不显于色。
脚步声由远及近,她转过身,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穿过竹林,向她走来。
萧景珩今日穿着一身玄色常服,玉冠束发,比前世更多了几分沉稳。他屏退了随从,独自一人前来,显然也对这次会面极为重视。
“沈小姐。”他在三步外站定,目光锐利地打量着她,“或者说,听雪楼的幕后东家?”
沈月凝微微屈膝:“见过二殿下。”
“不必多礼。”萧景珩虚扶一下,“沈小姐费尽心思约本王前来,所为何事?”
沈月凝抬眸,隔着轻纱与他对视:“殿下何必明知故问?玲珑阁、谢长史、林晚乔......这一桩桩一件件,难道不该有个了结吗?”
萧景珩眼神微凝:“谢长史已经伏法,玲珑阁也已查封。沈小姐还想如何了结?”
“明人不说暗话。”沈月凝语气平静,“谢长史不过是个替罪羊。真正想要操控永宁侯府的,是殿下您吧?”
竹林间一时寂静,只闻风声过耳。
许久,萧景珩才缓缓开口:“沈小姐何出此言?”
“殿下不必否认。”沈月凝向前一步,“您通过谢长史扶持林晚乔,不就是想在永宁侯府安插一枚棋子吗?只可惜......您选错了人。”
萧景珩盯着她,忽然笑了:“沈小姐果然与众不同。那依你之见,本王该选谁?”
“殿下难道还不明白?”沈月凝迎上他的目光,“永宁侯府,从不做任何人的棋子。”
这话说得掷地有声,连萧景珩都不由得怔住。
他重新审视着眼前的女子。轻纱遮面,看不清容貌,但那双眼睛清澈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锋芒。这真的是那个传闻中病弱安静的永宁侯府嫡女?
“沈小姐今日约见本王,就是为了说这些?”
“不全是。”沈月凝语气缓和了些,“我是来给殿下指一条明路的。”
“哦?”萧景珩挑眉,“愿闻其详。”
“殿下想要那个位置,光靠安插棋子、拉拢朝臣是不够的。”沈月凝缓缓道,“您需要的是真正的盟友,而不是任人摆布的傀儡。”
“比如永宁侯府?”
“比如能够助殿下成就大业的人。”沈月凝意味深长地道,“永宁侯府可以成为殿下的助力,但前提是——平等相待,以诚相交。”
萧景珩深深地看着她:“这是永宁侯的意思?”
“这是我的意思。”沈月凝坦然道,“不过父亲那里,我自有办法说服。”
竹林间又陷入沉默。萧景珩负手踱步,显然在权衡利弊。
许久,他停下脚步,目光锐利如刀:“本王凭什么相信你?”
“就凭我能识破殿下的布局,就凭我能让三皇子铩羽而归。”沈月凝语气笃定,“殿下,有时候,一个聪明的盟友,胜过十个听话的傀儡。”
萧景珩凝视着她,忽然问道:“若是本王不答应呢?”
“那殿下就只能眼睁睁看着永宁侯府倒向三皇子了。”沈月凝轻笑,“毕竟,他开出的条件,可是相当优厚呢。”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也是谈判的筹码。
萧景珩眼中闪过一丝怒意,但很快又恢复平静:“沈小姐这是在逼本王做选择?”
“不,是给殿下提供一个更好的选择。”沈月凝微微欠身,“合作共赢,还是两败俱伤,全在殿下一念之间。”
秋风掠过,竹叶纷飞。两人在竹林中对峙,气氛紧张得仿佛一触即发。
终于,萧景珩缓缓开口:“你要什么?”
“很简单。”沈月凝直视着他的眼睛,“第一,永宁侯府保持独立,不参与皇子间的私斗;第二,军国大事上,我们可以助殿下一臂之力;第三......”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道:“我要殿下承诺,永不纳林晚乔入府。”
萧景珩眼中闪过讶异:“就为这个?”
“就为这个。”沈月凝语气坚定,“此人品行不端,心术不正,不配侍奉殿下左右。”
这当然不是真正的理由。真正的原因是,她要彻底斩断林晚乔攀龙附凤的可能,让她永无翻身之日!
萧景珩沉吟片刻,忽然笑了:“好,本王答应你。”
这个条件对他来说无足轻重,一个林晚乔,本就不值得他费心。
“既然如此......”沈月凝从袖中取出一份文书,“口说无凭,立字为据。”
萧景珩接过文书,快速浏览了一遍,眼中闪过一丝欣赏:“沈小姐考虑得真是周到。”
他取出随身印章,在文书上盖下印记:“现在,沈小姐可以放心了?”
沈月凝收起文书,微微颔首:“合作愉快。”
“希望永宁侯府不会让本王失望。”萧景珩深深看她一眼,转身离去。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竹林深处,沈月凝才缓缓取下轻纱,长舒一口气。
手心里全是冷汗。与虎谋皮,步步惊心。但她知道,这是必须要走的一步。
只有让萧景珩认清她的价值,永宁侯府才能在这场权力的游戏中掌握主动。
“小姐,”锦书从暗处走出,递上披风,“事情可还顺利?”
沈月凝望着萧景珩离去的方向,轻声道:“这才刚刚开始。”
回到永宁侯府时,已是黄昏时分。
沈弘在书房等她:“见到二皇子了?”
“见到了。”沈月凝将经过简单说了一遍,取出那份文书,“父亲请看。”
沈弘仔细看完文书,神色复杂地看着女儿:“凝儿,你比为父想象的还要大胆。”
“形势所迫,不得不为。”沈月凝平静地道,“经过林晚乔一事,二皇子已经注意到我们了。与其被动应付,不如主动出击。”
沈弘叹了口气:“你说得对。只是......与皇子合作,风险太大。”
“父亲放心,女儿自有分寸。”沈月凝语气坚定,“我们不是二皇子的附庸,而是合作者。这份文书,就是我们的保障。”
沈弘看着女儿沉稳的模样,忽然觉得她真的长大了。不再是需要他庇护的娇弱女儿,而是能够独当一面的永宁侯府继承人。
“既然你已经决定了,为父就支持你。”他最终点头,“不过切记,凡事留三分余地。”
“女儿明白。”
从书房出来,沈月凝直接去了祠堂后的暗室。
林晚乔被关在这里已经一个多月了,早已不复从前的光鲜。她蜷缩在角落,头发散乱,衣衫褴褛,听到开门声时惊恐地抬起头。
“是你......”看到沈月凝,她眼中迸射出仇恨的光芒,“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
沈月凝站在铁栏外,平静地看着她:“我是来告诉你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林晚乔警惕地问。
“今日我见了二皇子。”沈月凝缓缓道,“他亲口承诺,永不纳你入府。”
这话如同晴天霹雳,林晚乔猛地扑到铁栏前,嘶声道:“你胡说!二殿下不会这么对我的!他答应过要娶我的!”
“娶你?”沈月凝轻笑,“你以为你是什么身份?一个罪臣之女,也配做皇子妃?”
林晚乔疯狂地摇晃着铁栏:“是你!一定是你这个贱人从中作梗!我要见二殿下!我要亲自问他!”
“省省吧。”沈月凝冷冷道,“你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见到他了。”
她转身欲走,林晚乔在身后歇斯底里地喊道:“沈月凝!你不得好死!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沈月凝脚步不停,只在出门前淡淡丢下一句:“那你就等着做鬼吧。”
暗室的门缓缓关上,将林晚乔绝望的哭喊声隔绝在内。
走出祠堂,夕阳正好,金色的余晖洒满庭院。
沈月凝站在廊下,望着天边绚丽的晚霞,深深吸了一口气。
林晚乔这个隐患终于彻底清除,与二皇子的合作关系也初步建立。第一卷的恩怨暂且了结,接下来,她要面对的是更广阔的天地,更强大的对手。
“小姐,”锦书轻声问道,“我们接下来该做什么?”
沈月凝收回目光,眼神坚定:“准备入宫。”
“入宫?”
“中秋宫宴就要到了。”沈月凝唇角微扬,“是时候,会一会那些故人了。”
凤已归巢,即将展翅。前世的恩怨,今生的棋局,都将在那座金碧辉煌的宫殿中,一一清算。
第一卷《凤归》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