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母探口风

秋意渐深，长春宫庭院里的菊花开了又谢。

云珠算着日子，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便以入秋添衣为由，传话让富察夫人进宫一趟。

富察夫人心领神会，精心准备了几样云珠素日爱吃的点心。

又带了两匹新得的，颜色素雅柔软的江宁织造府进贡的暖缎，这才递牌子进宫。

母女二人见面，先是说了些家常闲话。

云珠的气色在太医的精心调养和她自己暗中用积分改善下，确实比之前好了不少。

虽仍带着病弱的痕迹，但眼神清亮了许多。

富察夫人瞧着心中宽慰，拉着她的手细细问了许多饮食起居的细节。

叙过家常，云珠挥退了左右，只留明玉在门口守着。

殿内只剩下母女二人，气氛便多了几分凝重。

“额娘。”云珠声音不高，却清晰入耳。

“前次您回去后，与阿玛商议得如何了？傅恒那孩子……近来在御前颇为得力，皇上也多有赞许。只是，他的终身大事，终究是父母之命，还需尽早定下，免得旁生枝节。”

她这话，既是关心，也是提醒。

富察夫人叹了口气，将富察齐的态度以及傅恒近日的表现细细说了。

末了道：“老爷那边算是默许了，恒儿自己更是心意坚定。如今只差一个合适的契机，将这层窗户纸捅破，风风光光地去提亲。只是……”

她面露忧色，“这最大的难关，还在宫里，在皇上跟前。若无圣意默许，即便我们富察家不计较门第，这桩婚事也难保不会横生波折。”

云珠微微颔首，这正是她担心的地方。

“皇上近日因水师之事，对傅恒颇为倚重，这是好事。但也正因如此，皇上对傅恒的关注也会更多。”

她顿了顿，压低声音，“额娘今日来得正好。方才皇上身边的小太监来传话，说皇上批了会儿折子，有些乏了，稍后要来长春宫坐坐，喝杯茶歇息片刻。”

富察夫人眼中精光一闪，立刻明白了云珠的用意。

这是要她在皇帝面前，借着闲话家常的机会，探一探口风！

“娘娘的意思是……？”

云珠握住富察夫人的手，指尖微凉。

语气却沉稳：“待会儿皇上来了，额娘只需如常请安回话。若皇上问起傅恒，您便顺着话头，只说些他近日勤于差事，深受皇恩感激涕零的话。”

“再……状似无意地流露出几分为他婚事忧心的慈母情怀，提及他似有心仪之人，家世虽寻常，但品性才德皆是上选。切记，只需点到即止，万不可显得刻意，更不可提及魏家姑娘名姓。”

富察夫人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她在京中贵妇中周旋多年，自然明白其中分寸。

“妾身明白了。”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后，皇帝果然来了。

他穿着一身石青色常服，眉宇间带着处理政务后的些许疲惫。

见到富察夫人也在，神色温和了些：“富察夫人也在，可是来看望皇后？”

富察夫人连忙起身行礼：“妾身给皇上请安。正是，听闻娘娘近日凤体渐安，特来探望。”

皇帝示意她起身，在云珠身旁坐下。

明玉奉上刚沏好的太平猴魁，茶香清冽。皇帝呷了一口，随意问道：“皇后近日气色瞧着是好些了，夫人功不可没。”

“皇上谬赞，是娘娘自己福泽深厚，太医们尽心。”富察夫人恭敬回道。

皇帝目光转向云珠，带着几分闲适：“方才与几个大臣议水师之事，傅恒也在，这小子，倒是长进了不少，提出的几点建议颇有些见地。”

云珠温婉一笑：“是皇上教导有方，他能跟在皇上身边学习，是他的福气。”

富察夫人见话题引到了傅恒身上，心知机会来了。

便顺着话头，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既骄傲又带着些许愁绪的表情。

“能得皇上如此夸赞，真是折煞他了。这孩子，性子实诚，就知道埋头当差，旁的事一概不上心。说起来，他年岁也不小了，这终身大事……唉，妾身和他阿玛提了几次，他总说不急。”

“前些时日恍惚听他跟前的嬷嬷嘀咕，说他好像自个儿瞧中了哪家的姑娘，问他又不肯明说，只道是家世寻常，但人品才德是极好的……这孩子，真是让人操心。”

她这话说得极其自然，完全是一个为儿子婚事操心的母亲在皇帝面前的随口抱怨。

既点出了傅恒“有心仪之人”和“家世寻常”这两个关键信息，又丝毫不露痕迹。

皇帝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了富察夫人一眼，目光深沉难辨。

他并未立刻接话，殿内一时间安静下来，只听得见角落铜漏滴答的轻响。

云珠的心也微微提起，面上却依旧平静，只是捧着茶杯的手指稍稍收紧了些。

片刻后，皇帝才缓缓开口。

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傅恒年纪尚轻，差事为重，婚事倒也不必过于着急。至于家世……”

他顿了顿，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云珠平静的侧脸，才继续道。

“我大清选才用人，首重品行能力。富察家是勋贵之首，傅恒又是栋梁之材，只要姑娘家身家清白，品性端方，门第低些……倒也无妨。”

这话如同一声惊雷，虽轻，却重重敲在富察夫人和云珠的心上！

皇帝这意思……竟是默许了？！

富察夫人强压下心中的激动，连忙起身谢恩：“皇上圣明！老身……老身代犬子，谢皇上隆恩！”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皇帝摆了摆手，示意她坐下，不再谈论此事，转而问起云珠近日的饮食和用药情况。

又坐了一盏茶的功夫，皇帝便起身离开了。

送走皇帝，富察夫人回到殿内，激动地握住云珠的手。

压低声音道：“娘娘！皇上他……他这是准了？”

云珠心中也是波澜起伏，但她比富察夫人想得更深。

皇帝那句“门第低些倒也无妨”，看似是开明豁达，但帝王心术，岂会如此简单？

这究竟是真心成全，还是……一种试探？

她轻轻拍了拍富察夫人的手，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额娘，皇上金口已开，这婚事便算过了明路了一半。但正因如此，我们后续行事更需谨慎周全，绝不能授人以柄。提亲之事，需尽快，更要风光体面，让所有人都挑不出错处。”

富察夫人连连点头：“妾身明白，回去便与老爷商议，尽快安排！”

看着富察夫人带着希望和激动离开的背影，云珠独自坐在殿内，指尖冰凉。

皇帝的态度，比她预想的要顺利，但这顺利背后，是否隐藏着更大的风浪？

她抚着腕上的玉镯，目光投向乾清宫的方向。

这一步，算是走出去了。但接下来的路，恐怕会更加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