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人是被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惊醒的。
不是他自己的,那声音嘶哑得像是破旧的风箱,从公寓的墙壁里钻出来,带着股铁锈和草药混合的味道。他猛地坐起身,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看清了墙壁上那道不起眼的裂缝——声音就是从那里渗出来的。
“……咳咳……药……没了……”
是个老婆婆的声音,气若游丝。鸣人摸到床头的手电筒,按下开关,光柱扫过裂缝,隐约能看到墙后的阴影里,似乎有个蜷缩的身影,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式和服。
他想起这间公寓的前主人——邻居阿婆提过,这里曾住着一位在二战中失去儿子的老奶奶,十年前冬天走的,走的时候身边没一个人。
“喂?”鸣人对着裂缝轻声喊,“您在哪?需要帮忙吗?”
咳嗽声停了。过了好一会儿,那声音才又响起来,带着点茫然:“……是……小治吗?你回来了?”
小治?大概是她的儿子吧。鸣人心里一沉,没敢回答。他靠着墙壁坐下,手电筒的光打在地板上,形成一圈小小的光晕。
“……外面在下雪啊……”老婆婆的声音里突然多了点暖意,“小治最爱雪天了……总说要堆个比火影岩还高的雪人……”
鸣人抬头看向窗外,夜空干净得没有一片云,哪来的雪?这是她记忆里的冬天。
“……可你说要当忍者……要保护村子……”声音渐渐低下去,带着哽咽,“妈妈拦不住你……你说等任务回来……就陪妈妈堆雪人……”
鸣人攥紧了拳头。他听见了,在老婆婆的声音背后,还藏着另一个更年轻的声音,属于少年的,带着奔赴战场的决绝:“……妈,等我回来!一定!”
然后是爆炸声,金属断裂声,最后是一声短促的、没能说完的“妈——”
墙壁里的声音突然变成了哭声,压抑而绝望,像被埋在土里的种子,挣扎着却发不出芽。鸣人觉得胸口堵得慌,他站起身,从柜子里翻出自己藏着的应急压缩饼干和一瓶牛奶,贴在裂缝旁边:“老婆婆,我这里有吃的,您……”
话没说完,哭声停了。墙壁里陷入死寂,连那微弱的呼吸声都消失了。过了很久很久,久到鸣人以为她已经“离开”,才听见一声极轻极轻的叹息,像雪花落在火炉上,瞬间消融:“……谢谢你啊……好孩子……”
光柱里的灰尘还在飞舞,墙壁上的裂缝却变得空荡荡的,再也没有声音渗出来。鸣人靠着墙坐了一夜,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才慢慢站起身。
他决定去找伊鲁卡。
伊鲁卡的办公室在忍者学校的角落,窗户正对着操场。鸣人推开门时,伊鲁卡正在批改试卷,看到他眼下的乌青,皱了皱眉:“又没睡好?”
鸣人没回答,直接走到他面前,声音有点发哑:“伊鲁卡老师,你知道……十年前冬天去世的那位老奶奶吗?住在我现在那间公寓里的。”
伊鲁卡握着红笔的手顿了顿,随即点点头:“记得。叫田中婆婆,她儿子田中治是个很不错的下忍,在第三次忍界大战里牺牲了,就死在边境的雪林里。”
和昨晚听到的一模一样。鸣人的心揪了一下:“那她……走的时候很孤单吧?”
“是挺孤单的,”伊鲁卡放下笔,语气沉了沉,“她眼睛不好,后来又生了病,总说听见儿子在门外喊她。邻居们轮流照看,可她最后还是在一个雪夜……”他没再说下去,只是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小的木盒子,“这是整理她遗物时发现的,一直没找到合适的人送……你或许该看看。”
盒子里装着一张泛黄的照片,上面是个笑起来露出虎牙的少年,和鸣人年纪差不多,胸前别着崭新的木叶护额。照片背面用铅笔写着一行歪歪扭扭的字:“妈妈,等我回来堆雪人。”
看到照片的瞬间,鸣人耳边突然响起少年临走前的声音,清晰得仿佛就在眼前:“妈,我走啦!任务结束就回来!”
他的眼眶一下子热了。
“田中治的任务记录我查过,”伊鲁卡的声音很轻,“他最后发回的情报,救了附近三个小队的忍者。很多人活着回来,现在都成了村子的中坚力量。”
鸣人抬起头,望着伊鲁卡。
“忍者的世界里,死亡从来不是结束,”伊鲁卡拿起那张照片,轻轻拂去上面的灰尘,“有人把生命变成了守护,有人把思念变成了记忆。田中婆婆听见的不是幻觉,是她儿子想回来的执念;而你现在能听见的……或许也是那些没来得及说再见的人,在拼命留下点什么。”
窗外的操场上,传来孩子们嬉闹的声音。鸣人看着照片上少年的笑脸,突然想起昨晚老婆婆那句“谢谢你啊,好孩子”,心里那片被恐惧占据的地方,好像裂开了一道小缝,透进点微弱的光。
他走出办公室时,正碰到几个背着书包的低年级学生跑过,其中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差点撞到他,慌忙道歉:“对不起!”
“没关系。”鸣人笑了笑。
就在这时,他听见小女孩身上传来一个温柔的女声,带着点宠溺的无奈:“……慢点跑,别摔着……”
那声音很轻,像阳光落在头发上的温度。鸣人转头看去,小女孩蹦蹦跳跳地追着同伴跑远了,脖子上挂着个小小的护身符,上面绣着褪色的樱花。
他突然明白,这些声音里,不只有怨恨和痛苦。
还有思念,有牵挂,有没能说出口的爱。
中午去拉面店的路上,鸣人又听见了声音。这次是从一家卖和服的老店传来的,店主是个笑眯眯的老爷爷,正在给橱窗里的模特整理腰带。而在模特身后的镜子里,鸣人看到了一个穿着华丽振袖的年轻女子,正对着镜子转圈,声音里满是雀跃:“……三郎说,打赢这次战役就娶我呢……”
老爷爷的动作顿了顿,抬手摸了摸镜子,嘴角的笑带着点湿意。
鸣人没有再躲开。他走进拉面店,点了大碗叉烧,加双倍鸣门卷。老板手打大叔一边煮面一边哼着不成调的曲子,鸣人却听见灶台后面传来个爽朗的声音,和手打的调子重合在一起:“……手打,盐放多了!会咸死的!”
是手打的妻子,几年前因病去世的菖蒲阿姨。
“大叔,”鸣人捧着热气腾腾的拉面,突然开口,“今天的汤好像比平时甜一点。”
手打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是吗?大概是今天心情好!”
鸣人也笑了。他低头吃面,热气模糊了视线,耳边却清晰地传来菖蒲阿姨的笑声,像风铃一样清脆。
原来那些声音一直都在。
像藏在裂痕里的光,平时看不见,可当你停下来,用心去听,就会发现它们从未熄灭。
傍晚,鸣人又去了墓地。夕阳把墓碑染成温暖的橘红色,他走到田中婆婆的墓碑前,上面没有照片,只有一行字:“爱子田中治,母田中氏。”
他把那张照片轻轻放在墓碑前,又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小的雪人木雕——是他昨晚用削铅笔刀刻的,歪歪扭扭的,却带着点笨拙的认真。
“老婆婆,”他蹲在墓碑前,声音很轻,“小治他……是英雄哦。”
风吹过墓地,带来远处樱花树的香气。鸣人仿佛听见一声满足的叹息,从墓碑后飘出来,像完成了最后的心愿。
他站起身,朝着村子走去。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那些曾经让他恐惧的声音,此刻像落在肩上的羽毛,轻得几乎没有重量。
他知道,以后还会听见更多。有悲伤,有遗憾,或许还有无法释怀的怨恨。但他不再害怕了。
因为这些声音,都是木叶的一部分。是那些逝去的人,用另一种方式,在诉说着他们曾热烈活过的证明。
而他,能听见。这或许不是诅咒,而是一种……连接。
连接着过去与现在,连接着生者与逝者,也连接着那些藏在时光里,从未被遗忘的爱与勇气。
走到村口时,鸣人抬头望向火影岩。历代火影的笑脸在夕阳下格外清晰,他好像听见无数声音从岩壁里涌出来,交织成一句温柔的话语:
“……欢迎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