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卷着鹅毛大雪,将紫宸殿的琉璃瓦盖得严严实实,檐角铜铃冻得发不出声响,唯有殿内烛火在穿堂风里明明灭灭,映着御座旁那具盖着明黄锦缎的遗体——大行皇帝驾崩了。
阶下文武百官跪得黑压压一片,唯有镇北王萧玦立在丹墀之上,玄色蟒袍沾着雪粒,腰间玉带扣得死紧,指节因攥着遗诏而泛白。他目光扫过阶下窃窃私语的臣僚,最终落在缩在太后身侧的少年身上——年仅十二岁的三皇子赵珩,此刻正咬着唇,睫毛上沾着未干的泪珠,却强撑着不肯落下。
“先帝遗诏在此。”萧玦的声音像殿外的寒冰,砸在寂静的大殿里,“传位于三皇子赵珩,着镇北王萧玦为摄政王,辅政三年,待新帝成年后归政。”
话音刚落,右相李嵩猛地抬头,积雪从他的乌纱帽上簌簌掉落:“王爷,长皇子尚在,怎会传位于三皇子?此诏……”
“李相是质疑先帝笔迹,还是质疑本王?”萧玦上前一步,靴底碾过地上的雪水,发出刺耳的声响。他手中长剑不知何时出鞘,剑尖挑着遗诏的一角,烛火下,诏书上“萧玦辅政”四字墨迹未干,“先帝弥留之际,唯有本王与太后在侧,李相是想指证太后与本王合谋?”
李嵩脸色瞬间惨白,叩首在地:“臣不敢!”
萧玦收剑入鞘,目光再次落在赵珩身上。少年似乎察觉到他的注视,猛地抬头,那双清澈的眼眸里,有恐惧,有不甘,还有一丝倔强的恨意,像雪地里燃着的一点火星。萧玦心头微动,弯腰将他扶起,掌心触到少年单薄的肩,只觉他在微微颤抖。
“陛下,该登基了。”他声音放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赵珩没有说话,只是死死盯着萧玦的眼睛,仿佛要将这张脸刻进骨子里。雪还在下,落在少年新换上的龙袍肩头,很快融成一片水渍。萧玦牵着他走上丹墀,将那枚沉甸甸的玉玺塞进他手里,在他耳边低语:“从今往后,你是大胤的皇帝,但记住,没有本王,这龙椅坐不稳。”
少年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腥味在舌尖弥漫。他看着阶下俯首称臣的百官,看着萧玦挺拔的背影,看着殿外无边无际的风雪,忽然明白,这场雪夜的登基,不是开始,而是他与萧玦纠缠一生的序幕——爱恨交织,至死方休。
登基第三日,雪霁初晴,紫宸殿的金砖上还凝着薄霜,新帝赵珩端坐在御座上,龙袍衬得他愈发清瘦。御座旁设着一张紫檀木椅,萧玦一身亲王蟒袍,斜倚着椅背,指尖漫不经心地转着一枚白玉扳指,目光却如鹰隼般锁着阶下文武。
“启禀陛下、摄政王,”户部尚书颤巍巍出列,“今岁北疆雪灾,粮草损耗过半,臣恳请调拨内帑赈灾,再遣将士加固城防。”
赵珩指尖攥紧了御座扶手,刚要开口,萧玦已先一步抬眼:“内帑需留着供养宗室、修缮太庙,动不得。至于粮草,让镇北军从军粮中匀出三成,城防之事,本王自会安排。”
“可镇北军……”户部尚书面露难色,话未说完便被萧玦打断:“本王的兵,还轮不到你来置喙。”
阶下霎时鸦雀无声,赵珩喉结滚动,终是按捺不住:“皇叔,内帑虽重,可北疆百姓……”
“陛下。”萧玦转头看他,眼底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凉意,“治国当知轻重,若军粮耗尽,北疆失守,届时何止百姓遭殃?”他声音不高,却让御座上的少年瞬间哑然——这话戳中了赵珩的软肋,他虽恨萧玦专权,却也清楚,如今大胤能镇住北疆的,唯有镇北王与他的铁骑。
就在此时,右相李嵩忽然出列,手中捧着一本奏折:“陛下,臣有本奏。长皇子在封地整顿吏治,颇得民心,臣恳请陛下召长皇子回京,共商国是。”
这话如同一颗石子投进静水,殿内气氛骤然紧绷。赵珩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希冀——长兄若归,或许能分萧玦之势。可不等他应声,萧玦已起身,玄色袍角扫过地面霜花:“李相倒是念着长皇子。只是长皇子封地距京千里,冰雪封路,此时召回,若有差池,李相担待得起?”
他步步逼近,气场压得李嵩脊背发寒:“再说,先帝遗诏立陛下为君,长皇子既已就藩,便该守藩臣本分,李相反复提及,是觉得先帝所择非人,还是觉得陛下无能,需旁人‘共商国是’?”
最后一句字字如刀,李嵩扑通跪地,额角抵着金砖:“臣……臣不敢!”
萧玦冷哼一声,转身看向御座上的赵珩,语气带着几分刻意的温和:“陛下以为,李相所言可行?”
赵珩看着阶下瑟瑟发抖的李嵩,又看着萧玦眼底的逼视,指甲再次掐进掌心——他分明知道李嵩是为了制衡萧玦,却偏偏不能应。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冽,却又透着无奈:“皇叔所言极是,此事……暂缓吧。”
萧玦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随即恢复了惯有的威严:“既如此,散朝。”
百官退去,紫宸殿只剩下两人。赵珩看着萧玦的背影,忽然开口:“皇叔方才,是故意让我难堪。”
萧玦转身,走到御座前,弯腰与他平视,指尖轻轻拂过他泛红的眼尾:“陛下,难堪总比丢了性命好。”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极低,“李嵩想借长皇子扳倒本王,可他忘了,长皇子若真回京,第一个要除的,是你这个‘鸠占鹊巢’的皇帝。”
赵珩猛地偏头避开他的触碰,眼中恨意翻涌:“你少惺惺作态!若不是你,这龙椅本就该……”
“该是谁的?”萧玦打断他,指尖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看着自己,“是那个沉迷酒色的长皇子,还是你这个连奏折都看不懂的毛孩子?”他眼底翻着戾气,却又奇异地没有真的伤他,“赵珩,记住,是本王把你扶上这龙椅,也能随时把你拉下来。”
少年的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下,砸在萧玦的手背上,烫得他指尖微颤。萧玦猛地松开手,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殿外,只留下赵珩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御座上,望着殿外刺眼的阳光,第一次真切地明白——这帝王路,是萧玦为他铺的,也是萧玦为他设的囚笼。
而阶下,李嵩并未走远,他望着摄政王离去的方向,眼底闪过一丝阴翳,悄然从袖中摸出一枚刻着“长”字的玉佩,塞进了心腹内侍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