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的烛火燃到了三更，赵珩趴在案上，指尖划过《兵法》中“攻心为上”的注解，墨迹旁还留着萧玦的批注——字迹凌厉，却在“慎之”二字上收了笔锋，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克制。
“陛下，夜深了，该歇息了。”内侍轻手轻脚进来，刚要收拾案上的奏折，却被赵珩按住手腕。少年帝王的目光落在奏折末尾的朱砂印记上，那是李嵩今日递上的赈灾折，字里行间都在夸赞长皇子封地“粮足民安”，可赵珩分明记得，昨日萧玦留在御书房的密报里写着，长皇子封地私藏军械，早已逾期未缴秋粮。
“这奏折，你见过？”赵珩声音压得极低，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内侍脸色微变，慌忙摇头：“臣……臣只是奉命呈递，未曾细看。”
赵珩盯着他躲闪的眼神，忽然想起昨日萧玦离去时，玄色袍角扫过门槛的瞬间，曾低声提醒：“御书房的人，未必都忠心于你。”那时他只当是萧玦的挑拨，如今想来，竟是真的。
就在他心绪翻涌时，门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萧玦一身便服，手里拎着个食盒，见他还在案前，眉头微蹙：“三更天了，还不睡？”
赵珩猛地将密报拢在袖中，抬头时眼底还带着未散的戾气：“皇叔深夜前来，是来查岗的？”
萧玦没理会他的刺话，将食盒里的莲子羹放在他面前：“北疆密信，长皇子的人最近频繁接触李嵩的心腹。”他说着，从袖中掏出一枚玉佩，正是那日李嵩塞给内侍的“长”字佩，“这是暗卫在李嵩府中搜出的，与长皇子封地的令牌纹样一致。”
赵珩看着那枚玉佩，心脏骤然缩紧——他竟真的猜对了，李嵩果然在暗中勾结长兄。可不等他细想，萧玦已伸手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抬头：“你早就察觉了，对不对？”
少年眼底闪过一丝慌乱，却强撑着倔强：“我只是……觉得李相言行可疑。”
“可疑为何不告诉本王？”萧玦的拇指轻轻摩挲着他的下颌线，语气里带着几分少见的严厉，“赵珩，你以为凭你那点心思，能斗得过李嵩和长皇子？还是说，你宁愿相信他们，也不信我？”
这话像针一样扎进赵珩心里，他猛地推开萧玦的手，打翻了案上的莲子羹：“我信你？信你独揽大权，信你把我当傀儡？”他眼眶泛红，声音却愈发尖锐，“长兄若真要反，也是被你逼的！若不是你……”
“若不是我，你早已是长皇子刀下亡魂。”萧玦打断他，眼底翻着怒意，却又在看到少年泛红的眼尾时，硬生生压了下去。他弯腰，捡起地上的玉佩，塞进赵珩手中：“这玉佩你收着，若李嵩再找你，假意应承便是。”他顿了顿，声音放轻，“本王不会让任何人伤你，包括长皇子。”
说完，萧玦转身离去，只留下赵珩攥着那枚冰凉的玉佩，看着满地狼藉的莲子羹，心头又恨又乱——他恨萧玦的掌控，却又在他那句“不会让任何人伤你”里，尝到了一丝难以言说的暖意。
而御书房外，萧玦望着漫天星辰，指尖还残留着少年下颌的温度。暗卫悄然现身：“王爷，是否要即刻拿下李嵩？”
“不必。”萧玦摇头，眼底闪过一丝深谋远虑，“留着他，才能钓出长皇子的所有势力。”他顿了顿，补充道，“密切盯着陛下，别让他私下接触李嵩的人。”
暗卫领命退下，萧玦却还站在原地，直到御书房的烛火熄灭，才转身走向听潮阁——那里藏着他不敢让赵珩知道的秘密：先帝临终前，并非传位于赵珩，而是要他辅佐长皇子，可他看着长皇子沉迷酒色、鱼肉百姓，终究是违了诏，将年幼却心性纯良的赵珩推上了龙椅。他做的这一切，从来都不是为了权力，只是怕这天下，负了那个雪夜中强撑着不肯落泪的少年。
朝会之上，李嵩再次提及长皇子，话里话外都在暗示赵珩“兄友弟恭”，不如召长皇子回京“共商边防要事”。赵珩捏着袖中的“长”字佩，想起萧玦的叮嘱，强压下心头的不适，顺着李嵩的话头道：“皇叔说冰雪封路，如今雪霁，或许……可派人去问问长兄的意思。”
这话一出，阶下顿时安静下来，连萧玦都转头看他，眼底带着几分诧异。赵珩迎着他的目光，刻意挺直了脊背——他想试试，自己能不能在这场博弈中，找到属于帝王的立场。
散朝后，萧玦直接将赵珩堵在御书房：“你今日为何要顺着李嵩的话头说？”
“我只是觉得，总不能一直回避。”赵珩避开他的视线，假装整理案上的奏折，“若长兄真有回京之意，与其让他暗中谋划，不如摆在明面上。”
萧玦盯着他的侧脸，忽然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带着几分嘲讽，又有几分无奈：“赵珩，你以为这是孩童过家家？长皇子回京，便是刀光剑影，你拿什么跟他斗？”
“我有皇叔。”赵珩猛地抬头，眼底带着几分刻意的依赖，“皇叔会护着我的，对不对？”
萧玦看着他眼中的试探，心头微沉——这少年长大了，学会用“依赖”做武器了。他伸手，将赵珩耳边的碎发别到耳后，指尖不经意间擦过他的耳廓：“是，本王会护着你。”
可赵珩却在他触碰的瞬间，猛地后退一步，拉开了距离：“皇叔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朕还要批阅奏折。”
萧玦看着他戒备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落寞，转身离去。他刚走出御书房，便对暗卫吩咐：“李嵩定会趁机派人联系陛下，你盯着点，别让陛下真的陷进去。”
果不其然，当日午后，李嵩的心腹内侍便以“送奏折”为由，悄悄递给赵珩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今夜子时，御花园假山下，有长皇子密信相告”。
赵珩捏着纸条，手心冒汗——他想去，想知道长兄到底在谋划什么，想看看自己能不能找到反击萧玦的机会；可他又怕，怕这是李嵩的陷阱，更怕让萧玦失望。
子时，御花园的假山下一片漆黑，赵珩穿着便服，刚走到假山旁，便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他猛地回头，只见萧玦提着灯笼，站在月光下，玄色衣袍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
“你怎么来了？”赵珩声音发紧，下意识将纸条藏在身后。
萧玦走到他面前，灯笼的光映着他的脸，眼底带着几分失望：“你果然来了。”他伸手，从赵珩身后抽出那张纸条，看都没看便撕得粉碎，“李嵩设的局，你也敢跳？”
“我只是想知道真相！”赵珩拔高声音，眼眶泛红，“我不想永远被你蒙在鼓里，不想永远做个傀儡皇帝！”
“真相就是，长皇子要反，李嵩是帮凶，而你，只要乖乖待在朕身边，就能活着。”萧玦的声音也冷了下来，他上前一步，将赵珩困在假山与自己之间，“赵珩，别再试图反抗了，你斗不过他们，也斗不过我。”
少年的眼泪终于落下，砸在萧玦的手背上。萧玦的动作顿了顿，语气软了下来：“以后别再单独见李嵩的人了，嗯？”
赵珩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萧玦牵着他的手，往御书房走去，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看起来亲密无间，可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彼此的心里，都藏着不愿让对方知道的秘密——一个在隐瞒对权力的渴望，一个在隐瞒对帝王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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