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你押送刘奇流放岭南,三日后出发。”
御书房内身着明黄龙袍缀着五爪金龙的隋帝坐在高座上,虽已有些年迈声音却依旧沉得似殿外的乌云。堂下面跪着一位衣着紫袍朝服的男子。男子双手交叠作揖,声音恭敬无半分错处
“臣,遵旨。”男子缓缓起身。
待他缓缓起身准备退下时,隋帝出声叫住他:“嘉祺”
马嘉祺依旧低头作揖
隋帝叹了口气,摆手:“罢了,退下吧”
“是。”马嘉祺轻声退出房间。紫袍衣角擦过金砖,没留下半分多余声响。
刚出殿外,一道身影便快步迎上来,那人梳着顶结发髻的男子在殿外等着
“马哥,父皇说什么时候走?”说话的人是当朝三皇子——宋亚轩。
少年眼神带着急切。
马嘉祺唇角漾开浅淡弧度,声音放软了些:“三天后。”
“三天?那岂不是你又不能参加我的生辰了。”宋亚轩声音满是失落,“我找父皇商量下——”
“等一下”,话未说完,手腕便被马嘉祺轻轻攥住,拉他往外走,指尖带着微凉的温度,“此事牵涉甚广,你此刻进去求情,只会惹你父皇不快,捞不到半分好处。”
宋亚轩后头看了眼紧闭的大门,问:“这事我也听说了些,那刘奇不过是不小心害死了太子的幕僚。但刑部的案卷写着是意外死亡,此事父皇却判他流放。”他顿了顿,又想起一事,“倒是耀文,对此事居然不闻不问,还说刘奇是对太子不敬,要从重发落,也太狠了些。”
说着,他忽然发现身后没了脚步声,转头一看,马嘉祺正站在廊桥边,盯着池中的鱼出神。池水清澈见底,几尾银鳞鱼在水中游弋,恍若悬于半空。宋亚轩走上前,凑到他身侧轻问:“马哥,你是想吃鱼了?”
马嘉祺被身侧的声音唤回神看着眼前干净的少年 —— 宋亚轩眉眼干净,眼底还带着未脱的稚气,风卷着树叶的轻响在耳边打转。故意打趣:“嗯…… 是有几分想,这池里的鱼,好吃吗?”
宋亚轩嘴巴微微张大:“马哥,”随即低头微微咬着下唇,心一横“行吧,我偷偷给你抓一条。”
说罢就准备撸袖下水去抓,这会轮到马嘉祺慌神了:“诶诶诶,等一下”
宋亚轩顶着无辜的脸,疑惑的眼神看着马嘉祺,马嘉祺摸了摸鼻子:“倒也……不是很馋,走吧走吧。”
说着,他推着宋亚轩的后背往前走,生怕这位娇生惯养的皇子真为了一条鱼跳进水池。
出宫后,马嘉祺坐进马车。他挑起窗帘一角,透过缝隙看着京城的街景 —— 道路两旁的商贩高声吆喝,行人往来匆匆,可头顶的天已经灰蒙蒙压了四天,沉闷的空气像块湿棉絮,裹得人透不过气。
放下帘子,转头看着车内的卷宗,指尖拂过“刘奇案”三字——是关于刘奇害死太子幕僚的事,这件事从三日前就开始由刑部查办,不出两日便水落石出:
此事从三日前由刑部查办,不过两日便定了案:刘奇是秦王刘耀文的幕僚,在王府中向来不起眼。四日前太子设宴赏景,酒宴未开,刘奇与太子幕僚王明成便没了踪影。有人说见二人在花园对谈,随后便在假山后发现了满手鲜血的刘奇,以及早已没了呼吸的王明成。
虽查明王明成是意外绊倒,后脑磕在石块上致死,可太子的幕僚们却一口咬定是刘奇故意为之,称听到二人在宴会上互骂。太子与秦王虽是亲兄弟,心中也难免生了疑。隋帝知晓后,便判了刘奇流放岭南。
可马嘉祺心中的疑团却越来越重:为何秦王对自己的幕僚不闻不问?为何押送之事要交给兵部,而非惯例的刑部?为何……
无数疑问搅得他太阳穴发胀,他揉了揉眉心,只觉这京城的水,比他当年在战场上趟过的河还要深。
喧闹声渐渐落下,不知过了多久,阿皖安稳的停车:“主子,到了。”
马嘉祺掀开车帘下车,只见府邸门口除了值守的护院,再无他人。说话的女子身着青色袄服,发髻高竖只是简单的用黑色的发带扎起,正是他贴身侍从阿皖。阿皖自小跟在他身边,是这世上唯一能让他完全信任的人。
他向来不喜闹,当初陛下要为他开府时他特意选了远离闹市的宅邸,此事还被说教了一番。幼年时的遭遇让他渐渐不再打开内心,对人总是保持着一些距离。
阿皖上前推开府门,院内铺着青石板路,只种了几株松柏,干净得有些冷清,半点不像当朝侍郎的府邸。马嘉祺没多停留,径直走向书房,对阿皖低声吩咐了几句事务,便闭门不出,将自己埋进了卷宗与疑云之中。
三日转瞬即逝,马嘉祺衣着黑色轻裘,骑着高头大马在玄尧门前。大门被缓缓打开,刘奇身着囚服镣铐早已被解开,身侧是两个衙役。
马嘉祺翻身下马,两位衙役连忙行礼
“齐公爷,人和东西都在这了。”
阿皖上前接过衙役递来的包裹。马嘉祺微微颔首,阿皖会意,从怀中取出两锭银子,递到衙役手中。两人接了银子,眉眼瞬间笑弯,连忙弯腰行礼:“多谢齐公爷!””
马嘉祺的目光落在刘奇身上 —— 此人看着年纪不大,相貌平平,许是在狱中受了苦,面色憔悴得显老,可衣着虽破旧,脸与发髻却打理得干净,脸上也没有按律该刻的罪印,眼底更是藏着几分不卑不亢的坚定。
按规矩,押送犯人需从小城门出城。马嘉祺骑着马走在前面,阿皖一身白色男装,腰佩短刀,紧随其后,刘奇与两名小吏则跟在最后。小城门素来只有刑部衙役与犯人往来,不见半个百姓。马嘉祺回头望了眼腰背依旧挺直的刘奇,再转头时,已到了城门下。
走到小城门,门侍按例检查,门侍长走到马嘉祺身侧,将一个信封递给他。
马嘉祺接过,感觉里面似乎不止有信。门侍长低声开口
“这是赵王殿下命人送来的,说是让齐公爷保重身体。”
亚轩?
马嘉祺接过信封,指尖触到里面硬物的轮廓,不由勾了勾唇角:“替我多谢赵王殿下。
门侍长俯身退下,高声道:“放行!”
一行人出城没多久,前方小路上便停着辆马车。
车旁候着的小吏见他们走来,立刻跳下车,躬身道:“主人,东西都准备好了。”
马嘉祺颔首,阿皖上前一步,对刘奇道:“刘长史,请。”
刘奇愣了愣,面上依旧保持着镇定,在小吏的搀扶下上了马车。车内陈设简单,座位上叠放着一套绀色常服。他看了眼便懂了,迅速换好衣服下车,刚要对着马嘉祺作揖,便被阿皖伸手扶住。
“刘长史不必多礼,此事与我家主子无关。” 阿皖语气平淡
刘奇疑惑的看着两人,顿时了然:“草民明白。”
“刘长史明白就好,时辰不早了,请上车吧。”阿皖做出请的意思,刘奇作揖回礼上了车。
马嘉祺低头看着手中的白玉扳指,似乎刚刚发生的和自己无关。身后的两个小吏也是目不斜视。
一行人并不着急赶路,慢悠悠地走,总算在天黑时抵达了下一个县城。马嘉祺让人去通知了县令,县令不敢怠慢,立刻为他们安排了旅店。看着刘奇被小吏送进房间,马嘉祺又与县令客套了几句,才回了自己的房间。
刚端起茶杯,还没来得及喝口热茶,门外便传来了敲门声,伴随着阿皖熟悉的声音:“主子,我。”
马嘉祺放下茶杯,柔声道:“进来吧。”
门轴轻响,阿皖推门而入,反手将门关严。她今日穿的白色男装沾了些尘土,却依旧身姿挺拔,只是眉宇间凝着几分少见的凝重,手中还攥着块叠得整齐的青布 —— 正是方才刘奇换囚服时,她趁机从换下的衣物里拾到的物件。
“主子,您看这个。” 阿皖走到桌前,将青布展开,里面躺着支通体莹润的发簪。那簪子是上好的金丝楠木所制,木料纹理细腻如绸缎,簪头虽未镶嵌宝石,却雕着朵栩栩如生的寒梅,花瓣边缘还泛着淡淡的包浆,显然是日日佩戴、精心养护的佳品。
马嘉祺的目光落在发簪上,指尖轻轻捻起。金丝楠木质地坚硬,且有避虫之效,寻常百姓连见都难见,即便是普通官员,也未必舍得用这般料子做发簪。他摩挲着簪头的梅花纹路,眸色沉了沉:“这是从哪里来的?”
“是刘奇换下的囚服领口掉出来的。” 阿皖声音压得更低,“方才他换衣服时动作匆忙,这簪子从衣襟里滑出来,他自己似乎没察觉。我看这料子贵重,不像是阶下囚该有的物件,便悄悄收了起来。”
马嘉祺将发簪放回青布上,指尖叩了叩桌面,思绪飞速运转。刘奇是秦王幕僚,且在府中 “并不起眼”,按说即便有私产,也不该是这般价值不菲的金丝楠木簪。更可疑的是,他身陷囹圄,连囚服都破旧不堪,却还贴身带着这支簪子 —— 要么是簪子对他意义非凡,要么,便是他根本没把 “流放” 当回事,甚至早知道此行有变数。
“主子,” 阿皖见他沉默,继续说道,“先前在京城时,我便觉得此事蹊跷。刘奇不过是牵涉意外命案,按律至多判个监禁,怎会直接流放岭南?秦王殿下明明是他的主君,却偏要顺着太子幕僚的话头,说他‘对太子不敬’,半点辩解都没有;如今再看这支簪子,刘奇哪像是要去蛮荒之地受苦的样子?”
她顿了顿,语气里多了几分担忧:“依属下看,这根本不是什么流放案,分明是太子与秦王之间的权斗。太子借王明成的死敲打秦王,秦王故意‘舍弃’刘奇以示顺从,陛下却把押送的差事交给您 —— 这分明是把您架在了火上。若是后续出了差错,无论是刘奇丢了性命,还是有人借此事做文章,最后遭殃的,恐怕都是您啊。”
马嘉祺抬眼看向阿皖,他何尝不明白其中的凶险?御书房里隋帝那句未尽的 “嘉祺”,宋亚轩口中秦王的 “狠心”,再加上这支不合时宜的金丝楠木簪,所有线索都指向一场精心布置的局。而他,便是那局中最关键,也最容易被牺牲的棋子。
“我知道。” 马嘉祺拿起桌上的信封,指尖捏着宋亚轩送来的纸条,上面 “小心谨慎” 四个字仿佛还带着少年的担忧,“陛下让我押送刘奇,既是信任,也是试探。太子要借刘奇挫秦王的锐气,秦王要借刘奇撇清自己,他们都想让我做这个‘见证者’,却没人问过我愿不愿意蹚这浑水。”
“你把东西悄悄放回去,莫要惊动他,更别让他察觉我们已见过这簪子。” 马嘉祺抬手按了按眉心,方才眉宇间的凝重散去些,转而添了几分沉稳的锐利 —— 既已不慎踏入这盘权斗棋局,便没有退缩的道理,唯有顺着棋路走,才能寻到破局的生机。
他抬眼看向阿皖,语气放缓了些,带着几分安抚:“不必这般忧心,从前在战场上那般凶险的境地我们都闯过来了,眼下这点风浪,还掀不翻我们。” 他顿了顿,指尖轻轻点了点桌面,目光沉了下去,“此行你多费些心,盯紧刘奇。他身陷囚牢却还贴身带着这般贵重的物件,心里定然藏着事,说不定早就知道这流放路上的变数。既然如此,我们便不戳破,顺着他们布好的局走下去 —— 他们想让我们看什么,我们便‘看’;他们想让我们做什么,我们便先按捺着,总有看清他们底牌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