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皖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攥紧了衣角,心头的不安非但没散,反倒像浸了水的棉絮,沉得发慌。她跟着马嘉祺这么多年,太清楚自家主子的性子 —— 面上看着冷硬如铁,心思却比谁都重,骨子里更是藏着旁人不及的念旧。
当年在国子监,马嘉祺与秦王刘耀文、太子张真源曾是同案读书的伙伴。那时春日的风拂过窗棂,三人凑在一张案上解策论,马嘉祺总替算错算术的刘耀文遮掩,张真源也会把宫里带来的点心偷偷塞给家境尚寒的他。那些少年时的情谊,不是说断就能断的,在马嘉祺心里,早成了藏在硬壳下的软处。
可如今呢?一个是看似舍弃幕僚、实则步步为营的秦王,一个是借命案施压、暗藏锋芒的太子,两人明明都清楚马嘉祺的性情,却还是不约而同地把他拽进这权斗漩涡,将他当作平衡局势的棋子。阿皖不敢想,每当夜深人静时,马嘉祺想起从前的情谊,再对比眼前的算计,心里该是何等的酸楚 —— 就像亲手捧着的暖茶,喝到最后才发现,茶底藏着硌人的冰碴。
她喉间发紧,想再说些什么宽慰的话,却又知道说什么都显得苍白。只能低头应道:“属下晓得了,定不会让主子分心。” 只是那声音里,终究藏了几分没忍住的涩意。
马嘉祺听出她话里的涩意,更瞧见她垂着眼时紧蹙的眉峰,便伸手轻轻捧住她的脸庞,指腹蹭过她眉间的褶皱,语气带着几分刻意的轻松:“阿皖阿皖,你这眉头皱得,都能夹死苍蝇了,比军营里揉衣裳的洗衣婆还拧巴。
阿皖被他这比喻逗得一怔,随即抬手打掉他的手,轻哼一声,眼底却悄悄松了些:“我要是真跟洗衣婆一样,先拿棒槌敲你一顿再说 —— 让你什么差事都敢接,半点不替自己打算!” 说罢,她作势扬起拳头要打,马嘉祺却早有预料,伸手轻轻攥住她的手腕。他的手掌温热,指腹带着常年握剑磨出的薄茧,却力道适中,没让她觉得疼。
“这才对嘛。” 马嘉祺握着她的手晃了晃,声音放得更柔,“别思虑太深,咱们从前在边关,连断粮三日的绝境都熬过,如今不过是趟浑水,怕什么?既然身如不系之舟,那便顺着浪头走,总能找到靠岸的时候。”
阿皖望着他眼底的笃定,知道他早已把利弊想透、接受了眼下的处境,便不再多言。只是低头时,目光忽然落在桌角 —— 那里静静躺着枚温润的白玉印章,玉质通透,还带着几分暖手的温度。她绕过马嘉祺走到桌边,指尖轻轻捏起印章,翻转过来一看,印章底部赫然刻着 “赵王亲印” 四个篆书小字。
“嗯?这是……” 阿皖抬头看向马嘉祺,眼底满是诧异。
马嘉祺顺着她的视线瞥了眼,无奈地勾了勾唇角:“亚轩塞给我的,还说‘拿着能应急’,真是胡闹。” 他走上前接过印章,指尖摩挲着冰凉的玉面,语气里带着几分哭笑不得,“这孩子,居然把自己的亲印都随便给人,就不怕被人拿去做文章?”
阿皖望着他手中的印章,想起那位赵王殿下 —— 虽没和他们一同在国子监长大,回宫时也已长成半大的少年,却偏偏黏马嘉祺黏得紧,有事没事就往他府里跑,嘴里 “马哥” 长 “马哥” 短的。明明早过了及冠之年,心性却还像个没脱稚气的孩童,心思纯得透亮,待马嘉祺更是掏心掏肺,连 “赵王亲印” 这种关乎身份的物件,都能毫无顾忌地送出来。
“殿下也是一片心意。” 阿皖轻声道,“知道您此行凶险,想给您多添个保障。”
马嘉祺闻言,指尖顿了顿,随即把印章小心递给阿皖。他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眼底掠过一丝暖意,又很快被凝重覆盖:“心意我领了,只是这印章…… 绝不能真用在不该用的地方。亚轩心思纯,我不能让他因为我,被卷进这摊浑水里。
一路上阿皖对刘奇多心了几分,却没有发现什么异常。那有名贵金丝楠木发簪刘奇从来不拿出来带着,除此之外,他的行事更显反常:每到一处驿站或城镇,从不出房门半步,连三餐都要等随行小吏端到房内才肯接,木门日日照常关着,只有送饭时才会开道细缝,倒比深宅里的隐士还要寡淡。
阿皖暗中观察了半月,除了这份过分的 “安分”,竟没瞧出半分异常。
车马轱辘碾过尘土,转眼便到了下一处驿站。暮色漫进大堂时,小吏端着温热的饭菜往二楼去 —— 那是刘奇的房间,而阿皖与马嘉祺则坐在一楼角落,就着昏黄的油灯慢饮,碗沿碰撞的轻响在安静的大堂里飘着。
突然,二楼传来 “哐当” 一声脆响,瓷碗摔在地上的碎裂声混着汤水泼溅的闷响,像颗石子砸进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阿皖握着筷子的手猛地一顿,抬眼便与马嘉祺对上视线 —— 两人眼底的从容瞬间褪去,只剩警觉。那是刘奇的房间!
不等多说,阿皖指尖已触到腰间短刀的刀柄,掌心扣紧的瞬间,足尖点地,身形如箭般掠向楼梯。她嫌踏阶太慢,竟直接翻身跃上二楼走廊,落在木板上时只轻响了一声。前方刘奇的房门虚掩着,她手臂微沉,一把推开木门,目光瞬间扫向屋内 ——八仙桌歪在一旁,青瓷碗碟碎得满地都是,鱼汤混着米饭在青砖上漫开,还冒着残热。而刘奇蜷缩在桌下,双目圆睁,嘴角挂着细密的白沫,脸色青得像蒙了层霜,早已没了呼吸。阿皖心头一紧,目光飞快扫过地上的饭菜,见那盘酱肉旁凝着几缕淡青色的药沫,心下骤然一沉 —— 是毒!
她顾不上细看现场,转身就往楼下冲,脚步踩得楼梯木板咚咚作响。刚拐过二楼转角,便撞上个熟悉的身影,正是赶来的马嘉祺。阿皖不及多言,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指尖搭上他的脉搏,指腹紧贴着腕间跳动的血管,屏息感受那节律是否平稳。
“阿皖?” 马嘉祺见她脸色发白,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声音里带着几分安抚,“我没事“
阿皖候着那脉搏沉稳有力地跳了片刻,悬着的心才稍稍落地,松开他手腕时指腹还带着薄汗:“刘奇没了,是中毒。”
阿皖指尖仍悬着几分凉意,虽听见马嘉祺说没事,可方才刘奇嘴角那泛着白沫的青灰面容总在眼前晃。她攥了攥马嘉祺的手,目光扫过楼下大堂 —— 方才小吏送完饭便退了出来,可难保食材或餐具上沾了隐患。“不行,得确认周全。” 她抬声唤来候在走廊的小吏,语气不容置疑,“你即刻去镇上请位郎中,越快越好,让他来给所有碰过今晚这桌饭菜的人都把遍脉,尤其是送过饭的你,还有厨房的师傅们。”
小吏见她脸色凝重,又瞥见房内隐约的狼藉,忙应了声 “是”,转身便踩着夜色往镇外奔去。阿皖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驿站门口,紧绷的肩线才稍缓,这时掌心忽然传来一阵温热的力道 —— 马嘉祺轻轻按了按她的手心,指腹带着沉稳的安抚,“别急,等郎中来了便知,你先稳住。”
皖点了点头,随马嘉祺再次走进刘奇的房间。屋内依旧是方才的模样,八仙桌歪在墙角,碎裂的青瓷片间,米团混着酱肉散落在地,那碗本该温热的鱼汤翻倒在旁,乳白的汤汁在青砖上凝结成半干的印子,透着几分诡异。刘奇仍蜷缩在桌下,双目圆睁,嘴角的白沫已干成浅白的痕迹,脸色比方才更显青灰。
阿皖蹲下身,从怀中摸出个小巧的布囊,指尖捏出一根细如发丝的银针。她避开地上的碎瓷,小心翼翼将银针探进那摊半干的鱼汤里,银尖刚触到残留的汤汁,原本亮白的针尖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渐泛出一层乌青 —— 是剧毒!
她心头一凛,捏着银针的手指微微收紧,抬眼看向马嘉祺时,眼底满是凝重。马嘉祺俯身看过银针上的乌青,眉头微蹙,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沉默片刻后,目光扫过紧闭的门窗,声音压得极低:“此事蹊跷,刘奇一路行事低调,却突然遭此毒手,背后恐有牵扯。眼下不宜声张,免得打草惊蛇。”
随机马嘉祺转思一想,目光沉了沉。他走到窗边,撩起帘角望向楼下寂静的庭院,声音压得更低:“此事若贸然声张,恐让幕后之人警觉;可若全然瞒下,又难查真相。” 他顿了顿,转头看向阿皖,眼底藏着一丝筹谋,“不如…… 让消息‘走漏’得巧些。”
阿皖心头一动,瞬间明白他的用意 —— 不是单纯的 “告知”,而是故意让秦王刘耀文知晓此事,借传信的时机,探探王府对刘奇之死的真实态度。
马嘉祺取来信纸,却未详细记述现场细节,只寥寥数语写明 “刘奇于驿站突发意外,疑为中毒,随行已控制局面”,落款处也未署全名,只画了个王府暗卫常用的标记。写完后,他召来一名心腹护卫,低声嘱咐:“此信送往王府,途中不必刻意遮掩行踪,却也不可走漏信中内容,若遇王府盘问,只说‘刘先生出事,需请王爷示下’即可。”
护卫领命离去后,阿皖走到桌前,看着信上简洁的字迹,轻声道:“你是想看看,秦王接到消息后,是急着查案,还是想置之不理。”
马嘉祺颔首,指尖轻轻敲了敲桌沿:“刘奇藏着那支金丝楠木簪,又一路闭门不出,定是握着某些秘密。他死得突然,秦王的反应,或许就是解开谜团的关键。不过,不管秦王查不查,我们都要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