驱蛊

东宫中偏殿一间特意辟出的静室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门窗紧闭，帘幕低垂，唯有几盏长明灯跳动着昏黄的光晕，将人影拉得忽长忽短。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药味，还有一种无声的紧绷，仿佛一根弦已拉到极致，下一刻就要崩断。

李承泽一夜无眠，眼底布满血丝。

顾清明躺在榻上，面色灰败，心口处的金色蛊纹如活物般蠕动，每一次起伏都让他痛苦地呻吟。

年轻御医楚林垂首恭敬地立在太子李承泽身侧，语气带着担忧与一丝自信：“殿下，这位便是臣的家祖楚云隐老先生，家祖虽隐于世外，但于医道、尤其是疑难杂症方面颇有涉猎，或可一试。”

他微微侧身，让身后之人露出全貌。

那是一位须发皆白、身着简朴葛布道袍的老者。

老者面容清癯，皱纹深刻，一双眼睛半开半阖，显得浑浊无神，俨然一副久居山野、不通世事的隐士模样。

他并未行大礼，只是微微向太子颔首，姿态带着方外之人的疏离与淡漠。

李承泽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老者，并未看出不同寻常。

最终落在榻上气息奄奄的顾清明身上，他眼中是化不开的焦灼与血丝，担忧和挫败感几乎将他压垮。

他不能失去顾清明，哪怕只有一丝虚无缥缈的希望。

“有劳老先生。”李承泽的声音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若能救回顾卿，孤必有重谢。若有任何差池……”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但冰冷的杀意已弥漫开来。

老者楚云隐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快，稍纵即逝。

他缓缓踱至榻前，他搭上顾清明的腕脉，指尖感受着那混乱微弱、却暗藏着一股异常活跃气息的脉象。

眉头紧紧锁起，沉吟良久，方缓缓摇头，语气沉重：“此非寻常病症，乃是中了极阴邪诡谲的金蚕蛊，此蛊歹毒无比，已深入髓海，蚀人心智，损人神魂，寻常医药金石难入，确实…回天乏术。”

他刻意停顿，观察着太子瞬间苍白的脸色，才话锋一转，“然，万物相生相克，绝境亦有一线生机，老朽或可勉力一试‘安魂定魄咒’，此咒乃古法，能安抚躁动之灵，稳固溃散之神，且可暂时压制蛊虫凶性，令其蛰伏，为后续固本培元争取一线时机。只是…”

“只是什么？”李承泽急问。

他抬起浑浊的眼看向太子：“施咒过程需心神合一，沟通天地清灵之气，最忌外界纷扰，需绝对安静，不得有丝毫打扰，否则不仅前功尽弃，恐反噬施咒之人，亦会惊动蛊虫，加速其反扑。”

“孤在此亲自守着，绝不让任何人打扰老先生分毫！”李承泽斩钉截铁道，挥手令所有闲杂人等退至静室门外远处廊下等候，室内只留楚林在一旁以备差遣。

楚云隐不再多言，在榻前盘膝坐下，取出一枚古朴的铜铃和几面绘制着诡异符号的小幡，插在软榻四周，他闭上双眼，双手结成一个奇特的手印，口中开始念念有词。

那咒文极其古怪，音节拗口，声调忽高忽低，时而如呢喃低语，时而如金石交击，带着一种莫名的韵律，在寂静的室内回荡。

随着他的吟诵，那几面小幡无风自动，微微震颤，铜铃也偶尔自发一声轻响，清脆却带着一丝诡异。

李承泽紧张地盯着顾清明，只见随着咒文的进行，顾清明原本紧蹙的眉头似乎真的缓缓舒展了一些，原本急促而痛苦的呼吸也变得稍微平稳绵长了些许。

有效果？李承泽心中猛地一喜，紧绷的心弦稍稍放松，看向那老者的目光也少了几分审视，多了几分期待。连一旁的楚林，嘴角也几不可察地微微上扬了一瞬。

然而，无人察觉的是，在顾清明的意识深处，沉寂许久的系统突然发出了尖锐无比的警报：

【警告！检测到异常精神波动干扰！】

【信号效果：刺激蛊虫活性！加速成熟进程！】

【警告！蛊虫成熟度提升至75%...80%...！潜在危险等级急剧升高！”】

【宿主意识清醒度提升，建议立即采取应对措施...】

冰冷的机械音如同针尖般刺入顾明混乱的意识，他刚刚从漫长的昏迷和记忆融合的痛苦中挣扎出一丝清明，便立刻接收到了这致命的警告！

咒语？安抚？全是假的！这是在催命！

巨大的危机感让他瞬间汗毛倒竖，他几乎要立刻睁开眼，喝破这阴谋。

但就在下一刻，冷静的思维压过了本能的反抗。

不能打草惊蛇！

这背后之人费尽心机，用如此迂回的手段激发蛊虫，必有更深的目的，绝不仅仅是为了要他死那么简单。

他必须知道这背后的主使是谁？最终目的为何？这不仅关乎他的生死，也关乎太子的安危，对方既然能把手伸进东宫，难保不会有更大的图谋。

电光石火间，顾清明做出了决定。

他强行压制住所有的恐惧和愤怒，维持着昏迷的表象，甚至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改变一分，只有藏在锦被下的手指，因极力隐忍而微微蜷缩，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他倒要看看，这出戏，对方打算怎么唱下去！这蛊虫成熟之后，又会发生什么？

楚云隐的咒语声渐渐低落，最终归于沉寂。

他缓缓睁开眼，长吁一口气，脸上带着施法后的疲惫，对太子道：“殿下，咒法已成，蛊虫已被暂时压制，顾大人今夜应能安睡，配合老朽特制的汤药，或可逐渐清除余毒。”

李承泽看着顾清明确实平稳了许多的睡颜，心中巨石落地，感激之情溢于言表：“老先生辛苦了，此恩孤铭记于心！”

“医者本分，殿下言重了。”楚云隐谦逊地垂下眼皮，掩去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诡谲光芒。

楚林上前扶起“家祖”，两人恭敬告退。

静室内重归寂静。

李承泽坐在榻边，仔细地为顾清明掖好被角，目光柔和而庆幸。

他丝毫不知，一场更大的阴谋，已然在他眼皮底下悄然酝酿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