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傍晚,晚霞果然如约铺满了东边的山坡。
橘红与金紫交织的霞光漫过天际,将整片草地都染成了暖融融的色调,连空气里都仿佛飘着细碎的光尘。伊索站在坡顶的一棵松树下,背着他的工具箱,身影被霞光拉得很长。他不是特意来的,只是恰好要去山坡另一侧的旧墓地整理几处被风雨损坏的墓碑,却鬼使神差地在此处停了脚步。
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带着相机金属部件碰撞的轻响。伊索没有回头,却知道是谁来了。
“我说过,这里的光影很特别。”约瑟夫的声音里带着笑意,他走到伊索身边,举起相机,镜头对准远方的晚霞,“你看,连风都带着颜色。”
伊索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晚霞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幻着形态,时而像燃烧的火焰,时而像流动的绸缎。他不得不承认,这样的景象确实难得一见,连带着心底那些沉郁的情绪,似乎都被这暖光熨帖了几分。
“你经常来这里?”伊索问,声音比平时柔和了些。
“偶尔。”约瑟夫放下相机,转头看向他,“这里能拍到庄园最美的日落。不过今天,或许有比日落更值得拍的东西。”
他的目光落在伊索身上,毫不掩饰。霞光落在伊索的侧脸,将他平日里苍白的肤色染上一层淡淡的金红,睫毛上仿佛落了细碎的金粉,连那双总是带着疏离的眼睛里,都映着流动的霞光,显得格外明亮。
伊索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侧过身,看向别处。“我还要去整理墓碑。”
“不急。”约瑟夫上前一步,与他并肩而立,“再等一会儿,日落的时候,光线会穿过那片云,落在你刚才要去的墓地,那里的十字架会像镀了金一样。”
伊索微怔,转头看他。约瑟夫正望着远方的云层,侧脸在霞光中显得格外柔和,那双总是带着淡漠的眼睛里,此刻也盛满了流动的色彩。他忽然意识到,这个总爱对着幻影按下快门的人,其实比谁都懂得捕捉光的痕迹。
两人一时无话,只是静静地站着,看着晚霞一点点褪去炽烈的颜色,染上温柔的粉紫。风从山坡下吹上来,带着青草的气息,掀起伊索额前的碎发。
“你为什么总带着工具箱?”约瑟夫忽然问,目光落在伊索背着的箱子上。
“以备不时之需。”伊索说,“这里的逝者,随时可能需要‘整理’。”
约瑟夫轻笑:“你对‘整理’的执念,倒是很深。”
“总比活在混沌里好。”伊索低声说,像是在自语,“无论是逝者,还是……活人。”
约瑟夫的目光顿了顿,看向他。他看到伊索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像是有什么东西被小心翼翼地藏着,不愿被人窥见。他忽然举起相机,没有对准晚霞,而是对准了伊索。
“咔嚓”一声轻响,快门声在风里格外清晰。
伊索猛地回神,有些愠怒地看向他:“我说过,别拍我。”
“可你现在的样子,比晚霞好看。”约瑟夫看着相机里的照片,眼底带着笑意,“霞光落在你睫毛上,像落了星星。”
伊索的耳根泛起淡淡的红晕,他别过脸,语气生硬:“无聊。”
但他没有像往常一样转身离开。
夕阳终于沉入地平线,最后一缕霞光恋恋不舍地褪去,天空渐渐染上墨蓝。远处的庄园亮起了零星的灯火,像散落的星辰。
“该走了。”伊索背起工具箱,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冷。
“我跟你一起去。”约瑟夫跟上他的脚步,“正好看看你说的‘镀了金的十字架’。”
伊索没有拒绝。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暮色渐浓的山坡上,脚步声在寂静中交织。约瑟夫偶尔会停下脚步,对着天边残留的微光按下快门,有时也会拍下路边一朵被晚霞染过的野花。伊索则走得很稳,像是对这片土地的每一寸都了如指掌。
走到那片旧墓地时,果然如约瑟夫所说,最后一点天光恰好落在最中央的十字架上,金属的表面反射着微弱的金光,在昏暗中显得格外肃穆。
伊索放下工具箱,取出工具开始整理被风雨吹歪的十字架。他的动作依旧轻柔而专注,约瑟夫就站在一旁,抱着相机,静静地看着。没有了霞光的映照,伊索的侧脸又恢复了平日的苍白,却在那抹金光的勾勒下,多了一种沉静的力量。
“你看,”约瑟夫忽然开口,“有些光,不需要刻意捕捉,也会留在眼里。”
伊索的动作顿了顿,他抬起头,正好对上约瑟夫的目光。夜色已深,约瑟夫的眼睛在昏暗中格外明亮,像盛着刚才没散尽的星光。那一刻,伊索忽然觉得,或许有些“影子”,并不只是转瞬即逝的幻影。
他低下头,继续手里的活计,嘴角却几不可察地柔和了些许。
工具箱的夹层里,那两张照片静静地躺着。或许用不了多久,那里会再多一张——一张在暮色中的旧墓地里,他低头整理十字架的样子,背景里,有一个抱着相机的身影,和一道泛着金光的十字架。
夜色温柔,风里带着远处的花香。他们的脚步还在继续,关于“意义”的探讨,也还在继续。而那些被定格在胶片里的瞬间,正悄悄拼凑出一段无人知晓的、属于墓园与霞光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