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夜色渐浓，老橡树的影子在地面上拉得愈发修长，像一道沉默的屏障，将墓园深处与外界的喧嚣隔绝开来。

伊索重新打开工具箱，取出一支银质的小镊子，专注地清理着一块嵌在墓碑缝隙里的碎石。他的动作轻柔而精准，仿佛在进行一场庄严的仪式。约瑟夫没有再说话，只是靠在树干上，抱着相机，静静地看着他。

月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落，在伊索的侧脸投下斑驳的光影。他的睫毛很长，低垂时在眼睑下形成一小片阴影，神情专注得近乎虔诚。约瑟夫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相机的皮质外壳，镜头里的画面在脑海中反复浮现——这个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年轻人，在面对这些冰冷的墓碑时，眼神里竟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

“你似乎对这些逝者格外上心。”约瑟夫忽然开口，打破了长久的沉默。

伊索的动作顿了顿，镊子停在半空中。“他们需要安宁。”他的声音依旧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活着的人总在打扰他们，用眼泪，用思念，用各种方式提醒他们曾存在过的痛苦。”

“存在过，难道不是一种意义？”约瑟夫挑眉，“就像照片，哪怕会褪色，也证明过那一刻的真实。”

伊索放下镊子，转过身看着他。月光照亮了他眼底的疏离，却也隐约能看到一丝困惑。“真实会消失，痛苦会残留。我能做的，是让他们彻底告别这些。”他顿了顿，补充道，“这比你的照片更有用。”

约瑟夫轻笑出声，向前走了两步，蹲下身，与伊索平视。两人的距离很近，能闻到伊索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混合着泥土的清新，意外地让人安心。“你总说我的照片留不住东西，可你看——”他从相机里取出另一张照片，递过去，“这是上周你在这里整理花束的样子。”

照片上，伊索正将一束白色的雏菊放在一块无字碑前，阳光落在他的发顶，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那是约瑟夫第一次见他时，偷偷拍下的。

伊索的指尖触到照片的边缘，有些发凉。他看着照片上的自己，眼神里带着一丝茫然，仿佛在看一个陌生的人。“这又能说明什么？”

“说明你也会被定格啊。”约瑟夫的声音放低了些，带着一种奇异的磁性，“你总在守护别人的安宁，可你自己的样子，也值得被记住。”

伊索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他猛地收回手，像是被烫到一样，重新拿起镊子，低头继续清理碎石，只是动作有些慌乱，镊子几次都没能准确夹住那块小小的石头。

约瑟夫看着他泛红的耳根，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些。他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陪在一旁，听着夜风穿过树叶的沙沙声，听着伊索偶尔发出的、极轻的金属碰撞声。

过了很久，伊索终于整理完最后一块墓碑。他合上工具箱，站起身，准备离开。

“伊索。”约瑟夫叫住他。

伊索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明天傍晚，东边的山坡会有晚霞。”约瑟夫的声音在夜风中飘散，“那里的光影，很适合拍照。”

伊索沉默了片刻，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然后背着工具箱，转身走进了浓重的夜色里。他的脚步依旧很轻，却好像比来时多了些什么。

走到墓园门口时，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工具箱的夹层，那里放着两张照片，一张是他低头的侧影，一张是他放雏菊的模样。指尖传来照片纸的粗糙触感，竟让他心里泛起一丝微不可察的暖意。

约瑟夫站在老橡树下，看着伊索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嘴角的笑意久久没有散去。他举起相机，对着伊索离开的方向，轻轻按下了快门。

快门声在寂静的墓园里响起，像是在为这段刚刚开始的、关于“意义”的探讨，留下一个温柔的注脚。

夜色还很长，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