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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北海茉莉

温差电效应

“喂?您好。”

听筒里一片死寂。

南祉低头看了眼手机屏幕,没有挂断。陌生号码的数字在雨后天晴的光里泛着冷。

是没接通?还是打错了?他指尖捏着手机边缘,指节微微泛白——这些年在云南乡下待着,除了亲人朋友,几乎没人会打他电话。

“喂?您好……”他又问了遍,声音比刚才轻了些。

“你好,是南祉先生吗?”

声音终于从听筒里漫出来。

冷,像初冬湖面刚结的薄冰,每一个字都透着距离感;可尾韵又轻轻拉长,像初雪落在温茶里,化开一点说不清的软。

南祉的大脑突然卡了壳,像是被什么东西拽着,猛地往回忆里坠——这种说话习惯,他只在一个人身上听过。

模糊的身影先冒出来,北海夏天的楼道里,逆着光的少年,白T恤领口露着干净的锁骨,接着是嘴角下方那颗小痣。然后是那双上挑的眼睛,正映他的样子。

淡淡的得抓不住的茉莉香,混着那年夏天的风,一下子裹住了他。

南祉觉得自己荒唐极了。

八年,那个人早该在北海过着自己的生活,怎么会突然打一个陌生电话找他?

他攥紧手机,喉结动了动:“嗯。有什么事吗?”

“当初你们退租的时候,还留下了一些东西。你……方便来取一下吗?”

南祉抬眼看向远处的稻田。青黄的稻穗被风拂得“簌簌”响,雨后的云还没散完,被夕阳染成红橙色,压在远处黑沉沉的山尖上。

留下的东西?他记不清了。好像退租那天走得急,母亲收拾的行李,他看了吗?好像没有看吧?

“或者,留个地址,我会寄给你。”

“不用了,都扔了吧。”

这句话说出口,说的决绝,两头又陷入沉默。听筒里能听到那边的呼吸声,很轻,却像针一样,扎在南祉的心上。他盯着脚下的田埂,泥土里的蚂蚁爬过,钻进裂缝里,消失不见。

沉寂了好久,或许他挂电话了吧?

“南祉。”

原来没挂。晚风卷着稻穗的气息吹过来,撩乱他额前的头发。云终于被吹散了,赤红的天一点点暗下去,像被墨汁染了似的。

他幻想过无数次再听到这个声音叫他的名字——会哭吗?会崩溃吗?还是会装着无所谓地开玩笑?

可现在,胸腔里什么波澜都没有。那些没说出口的委屈、不甘、想念,好像早沉到了海底,连浪花都掀不起来。刚才大脑的卡顿,也被晚风带远了,只剩一片空落落的麻木。

“嗯。”他应了一声,声音轻得像叹气。

“你……”温慎修似乎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时间像在他们之间砌了一堵厚墙,连简单的对话都变得艰难。

“你过得好吗?南祉。”他又叫了一遍他的名字,尾音里藏着点不易察觉的涩。

“没什么事我先挂了。”南祉先挂了电话。

通话时长停在“01:47”。南祉把手机从耳边拿开,屏幕暗下去,映出他自己的脸——脸色苍白,眼下有淡淡的青。他慢慢坐下,坐在田埂上,右手握着手机,指腹反复蹭着光滑的屏幕,直到麻木。

稻田的“簌簌”声还在响,把时间拉得很长。大概半小时后,天彻底暗了,远处的山头只剩一点留恋的紫,南祉才慢慢站起身。

每走一步,脑子里就冒出来一段回忆,不是他想记,是那些画面自己跳出来,像失控的电影片段,无序的,残缺的……

路过村口的小卖部时,一墙绿色藤蔓撞进眼里。他停下脚步,盯着那些藤蔓看了很久——不是络石,络石的花是白色的,香带着清,像当年母亲说的那样;而这墙上的藤蔓,只长叶不开花,爬得满墙都是,乱糟糟的。

可就是这堵墙,让他想起了北海的那个小院。

那年,南祉搬进了那个小院。那是个“L”型的小院,四层楼,他们租在四楼。进门之前是螺蛳粉味,而刚刚进门,就闻到了淡淡的花香,混着小院里花草的香,奇怪却不难闻。过道两旁摆满了花盆,最显眼的是二楼阳台垂下来的绿藤,风一吹,叶子晃着,像在招手。

他当时还好奇,凑过去看,才发现绿藤里藏着几朵白色的小花,香味像百合,却更淡些。

“小祉,你看什么呢?”母亲提着行李走过来,“这是风车茉莉,可惜花期快过了。”

风车茉莉。和茉莉长得不像。

“房东家住在一楼,你平时上下楼动静小些。”母亲的话还在耳边,他刚踏上楼梯转角,就被一片阴影罩住。抬头时,逆着光的少年站在那里,白T恤黑裤子,寻常的装扮,却透着股生人勿近的劲。

他们不经意对视了一眼。少年的眼神很冷,甚至带着点不屑,嘴角下方那颗小痣,在光里晃了一下。擦肩而过时,南祉闻到了他身上的味道——不是洗衣粉的香,是淡淡的风车茉莉味,和阳台那些花的味道一模一样。

“那是谁?”他看着少年的身影消失在一楼楼梯口,小声问母亲。

“房东的儿子。”母亲顿了顿,补充道,“他住在二楼,房东太太说他儿子,学习很好,还是学生会会长呢。”

“哦,感觉装装的。”

“你这小子。”母亲戳了戳他的额头,他黏黏糊糊地撒娇认错,换来了母亲的一记白眼。

然后呢,后面怎么了?越来越记不清了……

“小南?站这儿干啥呢?”小卖部的老婆婆探出头,手里摇着蒲扇,“快下雨了,快回家吧。”

南祉回过神,走进小卖部。货架上的零食摆得乱七八糟,他拿了两罐啤酒,又瞥见柜台上的棒棒糖,顺手也拿了两根,放在柜台上。

“多少钱?”他调出手机支付页面。

“刚好十块。”老婆婆麻利地扯了个塑料袋,把东西装进去,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了小南,你表哥找到你家了吗?”

“表哥?”南祉愣了一下,“我没有表哥啊。”

“不是你表哥?”老婆婆皱了皱眉,“昨天有个小伙子来,高高瘦瘦的,穿一身黑,还戴了口罩。一进来就问,村里有没有姓南的。我就想咱们村没这个姓,然后就想起你了,说你是前几年回来的大学生。他说他是你远房表哥,来探亲的,我就指了路,他拿了包烟就走了。”

南祉的心脏猛地一沉。

“哎,”老婆婆叹息,好像很懊悔,“他过了几分钟又回来了,还让我别告诉你来着。”

“没事,谢谢奶奶,知道了。”他接过塑料袋,声音有些发颤。

走出小卖部时,乡间的路灯已经亮了,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一会儿在前,一会儿在后。偶尔有遛弯的老头经过,廉价花露水的味道混着晚风飘过来,和平时没什么不一样,可南祉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好像有双眼睛在盯着他,从他挂了电话开始,就没离开过。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家门口的。右手捏着铁门钥匙,却怎么也插不进锁眼。红色的铁门,金色的锁眼,银色的钥匙,在他眼里变得乱糟糟的。牙齿不自觉地咬住下唇,手心浸出冷汗,手腕上挂着的啤酒罐撞在一起,发出“哐当”的轻响。

用尽全身力气,钥匙终于插进去了。门“吱呀”一声开了,他重重地关上,震得耳膜发疼。

钥匙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南祉倚着门,塑料袋落在脚边,大口地喘着气。

铁门的冰冷透过薄薄的衣衫传过来,他把额头顶在冷冷的门板上,冰凉的漆面贴着皮肤,指尖冷得像冰。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而后南祉轻笑一声,声音里满是自嘲。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给谁看呢?连门都打不开,真令人作呕。

缓了好一会儿,他才弯腰捡起钥匙和塑料袋。天全黑了,农村的夜很静,只有远处传来的狗叫声。他住的这栋小洋楼有两层,右边单独建了厨房和卫浴间,左边摆着几盆没人打理的花草——花草上方,一个红点在黑暗中格外明显,是监控。

像一只永不眨眼的冰冷眼睛,记录着这栋屋子里发生的一切。刚才他倚着门喘气的样子,肯定也被录下来了。得删掉。

南祉一边朝浴室走,一边拿出手机。手腕上还挂着啤酒,塑料袋勒出的红痕很明显。他太瘦了,偏黄的头发几乎遮住眉眼,嘴唇线条平直,整个人像被雨季的灰翳裹着,没一点生气。

浴室门口的瓷砖很滑,他把塑料袋随意丢在地上,点开监控删除。

删完监控,他走进浴室,随手脱下黄色上衣。镜子里映出他的后背,骨头凸起得明显,左手臂上有一条疤,表面泛着不健康的肉粉色,在苍白的皮肤上格外突兀。

水流从头顶落下,冷冷的水珠划过发丝、脖颈、胸膛,他才稍微觉得清醒了点。用左手把头发往上撩了撩,指尖蹭过那条疤,没什么感觉。

换上洗得发白的旧T恤和运动裤,他拎着塑料袋走出浴室。客厅里没开灯,只有手机屏幕亮着,弹出条消息,备注是“Poecile”。

「Poecile:你是不是没吃饭?」

「南墙修理工:吃了」

「Poecile:我在监控里看得清清楚楚,你根本没吃!」

「Poecile:去吃饭!!!」

「南墙修理工:嗯」

「Poecile:嗯?高冷男神?删监控也没用,我猜都能猜到。」

南祉没有回消息。

「Poecile:算了,你照顾好自己。」

南祉盯着屏幕,指尖悬在键盘上方,却没打出一个字。

他把手机充上电,打开一罐啤酒,灌了几口。酒液很凉,顺着喉咙滑下去,却刺得胃里隐隐作痛。

南祉突然来了精神,开始收拾起平时不怎么理睬的衣柜。

收拾累了,又灌了自己几口酒,跌在床上,有些困了。再然后他躺在床上,闭上眼睛,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酒精能起到很好的助眠作用。

没梦到什么好东西,全是北海的雨,下得没完没了,他站在雨里,看着雨不停地打着树叶。

将近十分钟后,手机又弹出消息。

只是,南祉没有看到了。

尖锐的胃疼把他从梦里拽醒,像有人攥着他的内脏狠狠拧绞。天色渐亮,晨光从窗帘缝隙里漏进来,切成惨白的条,落在床上。

他蜷在床上翻了个身,发现自己只盖了被子一角,浑身热得不正常,头也昏昏沉沉的——好像发烧了。右手在床头柜上摸索着,想找体温计,却不小心碰掉了什么东西,“哐当”一声,难闻的酒气弥漫开来,是昨晚没喝完的残酒。

终于摸到体温计,他随意甩了两下,夹在腋下。酒气太冲,加上刚才的动作,胃里的疼更厉害了。他蜷缩成一团,把被子扯过来,垫在小腹下,才稍微缓解了点。

眼皮越来越重,他又睡了过去。生病的时候总做噩梦,梦里的胃还在疼,他伸手在床头柜上抓了半天,什么都没抓到。嘴唇发白,额角冒冷汗,他却一声不吭。

直到有人敲响了房门。

“还在睡觉吗?起来吃点东西。”

尾韵轻轻拉长,化在空气里,像温水浇在心上。南祉猛地睁开眼。他怎么会在这里?

场景逐渐清晰起来,梦的背景是元宵节,傍晚,北海的天快黑了,晚风把窗帘吹得晃荡。他胃疼得蜷在床上,房门被敲响,男生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点担心。

他咬着牙,从暖烘烘的被窝里爬起来,打开门。男生站在门口,身形还带着少年的单薄,却挺直了背,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圆,白雾裹着甜香,飘进他的鼻腔。随后飘来的是淡淡的茉莉花香。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白?还穿这么少?”男生不悦皱着眉,伸手想碰他的额头,又顿住了。

“没事,就胃疼,小毛病。”南祉勉强扯出个难看的笑,坐在桌子旁。

男生没说话,把汤圆放在桌上,转身就走,连门都没关。南祉尴尬地坐着,看着碗里白白胖胖的汤圆,不知道该怎么办。租的房间很小,一卧一厅一卫,桌子上铺着碎花桌布,配着两个小凳子,是母亲特意选的,说“看着暖和”。

两分钟后,男生回来了,跑得有点急,额角带着薄汗。他手里拿着一个药瓶和一杯热水,递到南祉面前,茉莉香淡淡的,混着他身上的热气,飘了过来。

“吃药。”是命令的口吻,却没什么威慑力。

“又病死不了。”南祉笑着,瞥了眼药瓶,“不是止痛药,不想吃。”

“能缓解点。”男生把药瓶往他面前推了推,“吃了。”

“我自己有药。”他撑着桌子站起来,走到柜子旁,翻了半天,才找出一瓶标签发黄的药。“你看,我这么大的人了,还能照顾不好自己?”

男生毫不留情的夺过过药瓶,看了眼生产日期,眉头皱得更紧了,过期三个月了。他无奈地笑了笑,走到垃圾桶旁,把药瓶丢了进去。

“你能照顾好自己?我可不想这屋子变成凶宅。”他把自己的药推过来,“吃这个。”

南祉看着他的侧脸,好模糊。他突然鼻子一酸,好久好久没人这么耐心地劝他吃药了。他倒出几粒,扔进嘴里干嚼起来——药片的苦涩在口腔里散开,刺激得他直皱眉。

“哎,有水。”男生把水杯递过来。

“知道,我咽不下药片。”他接过水杯,灌了一口,才把苦涩压下去。怕那人担心,又补充道:“平时都这样吃。”

“那汤圆趁热吃,甜的,能压一压药味。”

“好。”

“南祉。”

他正用勺子舀起一个汤圆,听到名字,抬头看向男生,少年的眼睛在灯光下亮着,像盛着星星。

“元宵快乐。”

汤圆皮被咬破,黑芝麻馅的甜意漫开,盖过了药片的苦涩,留在舌尖上,很久都没散。

……

“哎!哥!你别乱动!”

焦急的喊声把南祉从梦里拉回来。房间的灯被打开了,刺得他睁不开眼,下意识用手挡住。等眼睛适应了光线,他才看清——是南禾,南祉的妹妹。她手里拿着退热贴,一脸着急地站在床边。

“你怎么来了?”南祉撑着身子坐起来,头还有点晕。原先的体温计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我昨天给你发消息你没回,而且下午一点了,你都没有起床,我过来看看。”南禾把退热贴贴在他额头上,动作有点笨拙,却很轻,“你看你,又发烧了,还喝了酒,房间里乱糟糟的,我都收拾了。”

南祉看向床头柜——残酒被清理掉了,连地上的塑料袋都被扔进了垃圾桶。他突然意识到,那个小时候需要他护着、会跟在他身后喊“哥哥”的小姑娘,已经长大了,能反过来照顾他了。

“感觉怎么样?量体温了吗?”南禾把一杯温水递到他手里,水还是温的,刚好能喝。

“昨天测了,37.4度。”南祉随便扯谎,又喝了口温水,喉咙里的干涩缓解了些,胃里的疼也轻了点。

“不行,再测一次。”南禾夺过他手里的水杯,从抽屉里找出体温计,甩了甩,递到他面前,语气不容置疑,“你总是不当回事,上次胃疼硬扛,这次又发烧,再这样下去,身体会垮的。”

南祉没反驳。他知道,南禾是为了他好。以前他总觉得,自己病死了也没什么,可现在看着南禾着急的样子,他突然觉得,或许该好好照顾自己——至少,不能让南禾担心。

他接过体温计,夹在腋下。晨光透过窗帘,把南禾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他的被子上。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窗外的鸟鸣声,和南禾轻轻的呼吸声。

南祉看着南禾的侧脸,突然想起刚刚虚实交替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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