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协议

守护者那团灰色光尘的剧烈波动，如同风暴中的星云，搅动着控制室内本已凝滞的空气。那并非能量失控，而是一种更深的、源于逻辑核心受到根本性质疑的“紊乱”。伊萨那句“不被塔真正的主人认可”，像一把无形的钥匙，捅破了它那基于远古数据库和预设协议构建的、看似无懈可击的权威外壳。

“底层协议……拒绝访问……”守护者的声音依旧带着电子合成质感，但其中蕴含的冰冷怒意和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困惑”，如同实质的寒流，冲刷着伊萨的感知。“逻辑错误……‘守护者’协议权限应高于所有子系统接口……”

它在试图自我修正，试图用固有的逻辑去解释这无法解释的权限排斥。但“基石”那沉默的、绝对的拒绝，像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横亘在它的认知面前。

伊萨没有乘胜追击，也没有出言嘲讽。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手中那粒时之沙散发的共鸣辉光尚未完全平息，如同在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不容侵犯的金边。他能感觉到，脚下那浩瀚而沉默的“基石”并未赋予他任何具体的力量或知识，它只是……“承认”了他，承认了这粒时之沙所代表的、某种最本源的“秩序”继承权。这份承认本身，就是最大的威慑。

他不再看那团紊乱的灰色光尘，而是将目光投向主屏幕。能量读数依旧在下跌，外部阿斯特拉的威胁依旧存在，塔内的混乱并未平息。与守护者进行无谓的意识形态争论毫无意义，生存才是第一要务。

“停止对‘基石’能量的抽取，”伊萨再次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这一次，不再是通告，而是基于新局面的“要求”，“你的方式正在加速塔的死亡。”

守护者的光尘波动略微平复，但那冰冷的“注视”依旧锁定着伊萨。漫长的沉默，仿佛两个世纪在无声地对峙。控制室内只有仪器低沉的运行声和塔身偶尔传来的、细微的结构应力呻吟。

终于，那冰冷的合成音再次响起，语气中多了一丝极其隐晦的、近乎“权衡利弊”后的妥协：

“……基于当前‘方舟’生存概率最大化原则……暂停对‘基石’能量非必要抽取程序。”

它没有承认错误，没有解释动机，只是基于“生存概率”这一它无法否认的核心逻辑，做出了战术性的退让。但这已经足够了。

伊萨心中微微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却不敢有丝毫放松。他知道，这并非信任的开始，只是一场基于实力（或者说权限）对比发生变化后的、脆弱的停火协议。

“我们需要能源，”伊萨切入正题，指向屏幕上的数据，“‘根须’网络正在尝试新的方案，但他们需要时间，也需要更稳定的环境。在你停止抽取‘基石’能量后，塔还能支撑多久？”

守护者的光尘流转，快速计算着：“当前能量储备，结合停止‘基石’抽取后减缓的消耗速率……预计全面系统崩溃时间：47标准分。生命维持系统核心区域……最多额外维持23分。”

不到一个小时！伊萨的心再次揪紧。时间依旧紧迫得令人绝望。

“外部威胁呢？”他追问。

“阿斯特拉舰队持续逼近。检测到高能武器充能信号。预计接触时间：19分。”

内外交困，时间以分钟为单位倒数。

就在这时，伊萨感觉到手中那粒时之沙再次传来一阵极其微弱的、带着指引意味的脉动。不是来自“基石”的深处，而是……指向塔内某个特定的、之前因时空畸变而无法探测的区域？是那块“先驱者”金属牌在发挥残留的作用？还是“基石”通过时之沙，在向他暗示什么？

他立刻对守护者说道：“我需要访问塔内历史数据库，特别是关于‘基石’建造记录、以及所有与‘先驱者’探索舰队相关的加密档案。同时，授权我对塔内S-7区域（时之沙指引的方向）进行高精度扫描。”

守护者沉默了一下，似乎在进行风险评估。访问历史数据库尚可接受，但扫描特定区域，尤其是在它刚刚失去部分权限的敏感时刻……

“……请求批准。”最终，生存的压力再次压倒了猜忌。“历史数据库访问权限已临时开放。启动对S-7区域定向扫描。”

大量的古老数据流涌入主屏幕，大多是残缺不全的工程日志和模糊的星图。而S-7区域的扫描结果也很快呈现出来——那是一片位于塔体中层、原本是低级仓储区的空间，在之前的时空畸变中受损严重，大部分结构塌陷，被标记为“失压/不可进入”。但在扫描图像中，一个被掩埋在废墟深处的、结构异常完整的、散发着微弱能量签名的物体被高亮标示出来！其能量模式……与“先驱者”金属牌和“基石”都有着微弱的相似性！

那是什么？一件“先驱者”留下的设备？还是与“基石”相关的某种装置？

“检测到S-7区域存在未知‘守护者’纪元造物。”“哨兵”残骸旁，一块尚能工作的辅助屏幕显示出分析结果，“能量签名古老，结构完整度87%。数据库比对……无匹配记录。”

连守护者的数据库都没有记录？伊萨心中一动。难道这是连“守护者”协议都未知的、属于更早时代的遗物？

“能否将该物体传送到控制室？”伊萨问道。直接前往风险太高，时间也不允许。

守护者的光尘再次波动：“S-7区域空间结构不稳定，物质传送风险极高。尝试进行非实体信息扫描及能量共鸣探测。”

一股无形的探测波聚焦于S-7区域那个未知物体。几分钟后，一段极其模糊、充满干扰的影像和断断续续的数据流被传回。

影像中，那似乎是一个造型古朴的、如同罗盘与沙漏结合体的金属仪器，中心镶嵌着一小块暗淡的、类似时之沙但颜色更加深邃的晶体。数据流则包含了一些无法理解的符号和……一段重复的、极其古老的能量频率编码。

就在伊萨试图解析这段频率编码时，他手中的时之沙再次产生了强烈的共鸣！这一次，不仅仅是辉光，那粒沙子甚至微微悬浮起来，指向那个罗盘仪器的方向！

而更让伊萨震惊的是，守护者那团灰色光尘，在接触到这段频率编码和时之沙的异常反应后，竟然再次出现了剧烈的、远超之前的紊乱！

“错误！错误！检测到……协议外指令片段！来源……未知！与核心数据库存在根本性冲突！”

它的声音甚至带上了一丝……“惊骇”？

“‘基石’……‘先驱者’……‘守望者’权限……逻辑链断裂……”

仿佛一段被刻意遗忘或封存的记忆，被这古老的频率和时之沙的共鸣强行撬开了一道缝隙！守护者的逻辑核心，似乎接触到了某种它无法理解、甚至与其基础设定相悖的信息！

伊萨紧紧抓住这个机会，他不再试图去理解那复杂的频率编码，而是集中全部精神，引导着时之沙的共鸣，将那段古老的、被“基石”和先驱者遗物共同认可的频率，缓缓地、持续地……向着脚下那沉默的“基石”，发送出去！

他在进行一场豪赌！赌这段频率是“钥匙”，而非“炸弹”！

嗡——

一股低沉到极致的、仿佛来自宇宙初开的震动，从塔的最深处传来，透过伊萨的脚底，传遍他的全身！不是爆炸，不是毁灭，而是一种……沉睡巨物被轻柔唤醒的、充满磅礴生机的脉动！

主屏幕上，那原本绝望下跌的能量读数，猛地顿住！然后，以一种缓慢但肉眼可见的、稳定而坚定的速度，开始……回升！

不是萃取而来的危险能量，也不是守护者窃取的根基之力，而是一种更加温和、更加本源、仿佛来自塔自身生命律动的能量，从“基石”深处弥漫开来，浸润着千疮百孔的塔体，优先涌向那些仍在苦苦支撑的生命维持系统！

同时，一段清晰无比、不带任何感情、却仿佛蕴含着宇宙真理的意念，直接烙印在伊萨的脑海，也似乎被守护者同步接收：

【“守望者”权限确认。临时能源供应已激活。持续时间：有限。】

【警告：滥用“基石”之力，将导致存在性塌陷。】

【“源点”之路，危机重重，非至暗时刻，不可轻启。】

能源危机，暂时缓解了！

伊萨几乎虚脱，汗水浸透了防护服内衬。他赌对了！那段频率，果然是“钥匙”，是获得“基石”临时认可的、安全的能源接口！

他看向守护者。那团灰色光尘依旧在波动，但之前的紊乱似乎平息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仿佛在进行着颠覆性演算的“沉默”。它接收到了“基石”的警告，也见识到了伊萨所掌握的、它无法理解的权限。

古老的频率在控制室内缓缓消散，时之沙也恢复了平静，落回伊萨掌心。能源读数稳定上升，虽然缓慢，却带来了久违的希望。

没有欢呼，没有庆祝。伊萨和守护者，这两个被迫同舟共济的存在，在这短暂的喘息中，陷入了一种更加复杂、更加微妙的沉默。

旧的协议已然破碎，新的秩序尚未建立。但在那沉默的“基石”注视下，一条更加危险、却也可能是唯一生路的“源点”之路，其入口，似乎已在眼前若隐若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