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的秋雨带着刺骨的凉意,敲打着禁苑琉璃瓦。赵匡胤屏退侍从,独自走在湿滑的青石道上,玄色龙袍的下摆已被雨水浸成深墨色。
他想起半个时辰前暗卫的密报:“违命侯又醉卧水榭,吟诵逆诗。”
宫灯在风中摇曳,将他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穿过月洞门时,他听见了那个声音——像碎玉投进冰泉,带着令人不悦的美感。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
水榭中的人倚着阑干,素白中衣被雨打透,勾勒出伶仃的脊线。散落的酒坛在青砖上滚动,发出空洞的声响。
赵匡胤抽出佩剑,剑锋划破雨幕抵在李煜喉间:“听说你写了新词?”
李煜缓缓抬眼,潮湿的睫毛下目光涣散:“陛下要听下半阕么?”他忽然向前倾身,剑尖刺破皮肤渗出血珠,“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剑鞘猛地击飞酒坛。赵匡胤揪住李煜的衣领将人拽起:“你以为朕不敢杀你?”
“陛下当然敢。”李煜忽然笑起来,水珠顺着他的下颌滴进领口,“只是杀了我,谁为您写‘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呢?”
空气骤然凝固。赵匡胤盯着这张过分苍白的脸,忽然发现对方眼底有种近乎疯狂的光亮。他松开手,转而用指节抹过那道血痕:“继续写。”
纸卷铺开时发出簌簌轻响。李煜执笔的手在抖,墨迹在宣纸上洇开斑驳的泪痕。赵匡胤站在他身后,能看见那段微微凸起的颈椎,像即将折断的鹤颈。
“陛下在看我写字,”笔尖突然停顿,“还是在数我的罪状?”
剑鞘挑起湿透的中衣,赵匡胤的声音比剑锋更冷:“朕在看你有没有藏匕首。”
冰冷的金属贴上脊背,李煜剧烈一颤。笔从指间滑落,在《虞美人》的稿纸上划出长长的墨痕。他忽然抓住赵匡胤的手腕,将那只握惯兵刃的手按在自己心口。
“比匕首更锋利的在这里。”掌下的心跳急促得像被困的雀鸟,“陛下要剜出来看么?”
雨声忽然变得很响。赵匡胤感觉到指尖下单薄胸腔里的震动,某种滚烫的东西顺着相触的皮肤烧进他的血脉。他猛地抽回手,抓过写满词句的宣纸。
“来人!”他朝着苑外喝道,目光却仍锁着李煜,“送违命侯回房更衣。”
侍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时,赵匡胤忽然俯身拾起那支跌落的狼毫,塞回李煜颤抖的掌心。
“把它写完。”他压低声音,“朕明日还要来看。”
玄色衣袂消失在雨幕中,李煜慢慢蜷缩起来。他展开紧握的左手,掌心静静躺着一枚被体温焐热的玉印——那是方才肢体纠缠时,从赵匡胤腰间坠落的私印。
夜半的紫宸殿烛火通明。赵匡胤展开那幅洇湿的词稿,发现背面竟有用剑尖无意划出的印记。他对着灯光细看,忽然认出那是自己拇指的螺纹。
案上的《虞美人》墨迹未干,而压在最下面的,是一张只有他能看懂的舆图:南唐旧地的兵力布防,用朱笔细细圈出了三处漏洞。
“好个李重光。”赵匡胤忽然笑出声来。他摩挲着词稿上晕开的墨点,仿佛又触到那段颤抖的脊椎。
雨还在下,皇帝的声音散在夜风里:“原来你递刀的方式,是让握刀的人先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