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泼在汴京宫阙的琉璃瓦上。赵匡胤独立高台,望那南唐故地方向,手中玉佩沁凉——那是李煜最后一次见他时,袖中不慎落下的。
“官家,又看江南来信?”内侍轻声问。
他未答,只凝望天际孤雁。那人在开封,在他触手可及之处,却比当年隔着千山万水时更遥远。
初见李煜,他尚是周朝将领,那人已是南唐国主。
画舫上,李煜素衣如雪,抚琴而歌,眼中有烟雨朦胧。
一曲《浣溪沙》,让惯见沙场铁血的赵匡胤第一次懂得,世间真有能融化刀锋的温柔。
“重光。”他唤他的字,在只有二人的亭中,“你的词,比你的江山更让人心动。”
李煜抬眼,笑意苦涩:“将军要的,不正是我的江山?”
那一刻,赵匡胤想说他更想要别的,终究咽了回去。
野心与真心,从来难以两全。
建隆二年,宋军南下。
赵匡胤御驾亲征,不是为速战速决,而是想给那人一个体面。
金陵城破那日,他在宫中找到独坐饮酒的李煜。
“为何不逃?”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能逃到哪里去?”
赵匡胤握住他微颤的手:“跟我回开封,我护你一世。”
这承诺,他做到了,也未曾做到。
李煜成了违命侯,住在汴京一座精致院落。赵匡胤给他一切,除了自由。
每个深夜,他屏退侍从,独自入院。只有那时,放下帝王身份,听李煜说江南的莲,金陵的雨,听那些他永远无法完全理解的哀愁。
有时李煜醉了,会靠在他肩头,念新填的词:“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温热的呼吸拂过颈间,赵匡胤一动不动,宁愿长夜无尽。
“若我不是皇帝,你不是国主...”一次,赵匡胤忍不住问。
李煜轻笑,眼底却结着冰:“没有若。”
最亲密时,也不过是共饮一壶酒,衣袖相叠,指尖偶尔相触。像两片逆流的浮萍,在时代的漩涡中短暂依偎。
矛盾在开宝八年爆发。赵匡胤发现李煜暗中联络旧臣。他摔碎茶盏:“我对你不够好?”
李煜第一次直视他,目光如炬:“好?把我关在金笼子里,听我唱亡国之音,这就是你的好?”
赵匡胤拂袖而去,三月未至小院。再得知消息,是李煜病重。他疾步赶去,见那人瘦得脱形,倚在窗前望南方。
“重光...”
李煜未回头,只轻声说:“我恨你,赵匡胤。可恨你,比爱你更让我痛苦。”
那是他最后一次听他叫自己的名字。
太平兴国三年七夕,李煜逝。赵匡胤赶到时,尸体已凉,桌上摊着未干的词:“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他俯身,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亲吻那冰冷的唇。
“我得了天下,”他对着再无声息的人低语,“却永远失去了能与我分享这天下的人。”
很多年后,垂老的赵匡胤独自登上高楼,对着南方举杯。
风里仿佛又传来当年的琴声,还有那人清越的嗓音在问:
“若你我不是生在这乱世,该多好。”
他仰头饮尽杯中酒,苦涩一如初见时,李煜眼角那滴未曾落下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