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死?”人鱼歪了歪头,金色的眸子眨了眨,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讨论天气,“干嘛跳?我还想等你咽气了,捡来尝尝好不好吃呢。”他甚至还伸出舌尖,舔了舔自己形状优美的、但隐约可见其锋利的獠牙。
那直白而诡异的“恶意”并未让亚瑟感到害怕,反而像是一块烧红的烙铁,烫醒了他心底深处的不甘。
死?他刚才确实想死。但现在……不,他不想了!他凭什么要这样悄无声息地消失?莱纳斯,那些欺辱过他的人,还有那座古堡里所有的肮脏……他就算要死,也得拉着他们一起下地狱!
求生的欲望和复仇的火焰,在这一刻熊熊燃烧起来,比任何时候都要炽烈。
他看着人鱼,声音因为呛水和寒冷而嘶哑:“……不想了。”
人鱼似乎对他的回答很感兴趣,金色的眼眸微弯:“哦?那说说,是因为什么,才想不开要跳下来喂鱼?”
或许是绝境中抓住的唯一一根稻草,或许是对方非人的身份让他卸下了心防,亚瑟蜷缩在冰冷的沙滩上,断断续续地,将自己的一切——母亲的病逝,父亲的冷漠,兄弟的欺凌,莱纳斯的羞辱,以及这垃圾般黑暗腐朽的生活——都说了出来。
人鱼安静地听着,银色的长尾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打着礁石旁的海水,溅起细碎的水花。当听到亚瑟描述古堡里那些明争暗斗、那些扭曲的拥护时,他尾巴摆动的频率似乎快了一些。
等亚瑟说完,人鱼沉默了片刻,然后抬手,从自己闪烁着月华清辉的尾鳍上,利落地拔下了一片鳞片。那鳞片不大,却流转着彩虹般瑰丽的光泽,美丽得不可思议。
“拿着,”人鱼将鳞片抛给他,鳞片落在亚瑟掌心,带着一丝冰凉的触感,“献给那个……你称之为‘父亲’的人。”
……
亚瑟照做了。
那片奇异美丽的鳞片,果然引起了父亲的注意。那位永远高高在上的男人,第一次用正眼打量了他这个不起眼的儿子,甚至难得地给予了一句寡淡的夸奖,并下令任何人不得再随意欺侮他。
暂时的安宁,如同偷来的时光。
亚瑟终于不用再时刻担心挨打受饿,他有了一个狭窄但干净的房间,有了足以果腹的食物。而每一天,只要有机会,他都会跑到那片偏僻的海域,找到趴在礁石上等待的人鱼。
他给人鱼讲岸上的事情,讲古堡里最新的勾心斗角,讲下人们的窃窃私语。人鱼总是安静地趴在那里,银发上的水珠滴答落下,金色的双眸炯炯有神,听着岸上这个瘦弱的人类小孩絮絮叨叨。有时听到有趣的地方,他那条华丽的银色尾巴会无意识地加快扫动的频率。
人鱼也会带来自己的“食物”——一些活蹦乱跳、甚至还在挣扎的海产。亚瑟发现,人鱼似乎格外偏爱乌贼,总是抓起一只,嘎嘣脆地一口咬掉一半,吃得津津有味。
好景不长。一片鳞片带来的庇护,如同阳光下的露珠,持续不了太久。家族里那些窥探和恶意再次隐隐浮现。
亚瑟将自己的处境告诉人鱼。
人鱼听完,金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冰冷的光。他不再只是安静的倾听者,而是开始如同最睿智也最无情的军师,为他剖析那座古堡里盘根错节的关系。
“那个总克扣你食物的管事,胆小,贪财,可以用钱收买,或者……找个晚上,把他推进后山的悬崖,伪装成失足。”
“你那个四哥,莱纳斯,看似嚣张,实则愚蠢,依附他的是些墙头草。暂时不要动他,但可以找机会,让他和他那个同样蠢笨的跟班三哥先斗起来。”
“那个负责训练守卫的教头,他对你母亲的死有些愧疚,可以试着接近,但他只忠于力量。你需要展现出你的价值,或者……狠辣。”
人鱼的声音依旧清冽动听,但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带着血的腥气。他教他分辨哪些人可以杀,用什么法子杀能干净利落;哪些人的心性可以动摇,加以利用;哪些人,或许能够驯化成忠实的走狗。
“把他们都喂鱼。”人鱼轻描淡写地说,尾巴悠闲地拍起一朵浪花。
亚瑟听着,将这些话一字一句刻进心里。他眼中原本属于少年的怯懦和迷茫,正在被一种冰冷的、坚硬的的东西取代。
秋天过去,海风变得刺骨。
人鱼告诉亚瑟,他必须离开了,要前往温暖的南方海域过冬。
“明年春天,海浪会把我带回来。”人鱼承诺道,金色的眸子映着亚瑟有些不安的脸。
亚瑟站在岸边,看着那片银色的鱼尾消失在深蓝色的海水深处,心里空了一块。他握紧了拳头,告诉自己,要活下去,要变得更强,等到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