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名叫周伯安,在艺术学院工作了四十年。我以研究艺术史为名拜访他,慢慢将话题引向八十年代的跨国艺术交流项目。
“那个奥地利艺术家,”我最终问道,“留下‘嫉妒的具象化’的那个人,您还记得他的名字吗?”
周伯安推了推厚厚的眼镜,思考良久。“记得不太清了,好像是个很长的德语名字。但他有个中文名字——叫孙霖,听说很有天赋,但英年早逝。”
我感到血液凝固。“孙霖?是不是一个中国艺术家?”
“不,他是奥地利华裔,八十年代末来中国参与交流项目。真是个悲剧,那么有才华的年轻人。”
我竭力保持平静,“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周伯安叹了口气:“车祸,就在学院附近。据说那天他非常激动,声称有人偷了他的创意。车子撞上了路灯,当场死亡。”
离开周伯安的办公室后,我感到天旋地转。陈远不仅窃取了孙霖的创意,还拿走了他的作品——那件琥珀雕塑。而孙霖的死,真的只是意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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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回到画室,我站在琥珀作品前,第一次感到恐惧。如果传说属实,这件作品确实能唤醒人的嫉妒心,那么陈远是否也曾受它影响?他现在警告我,是出于关心,还是害怕我发现真相?
我凑近琥珀,仔细观察内部那根刺上的七个小人。在特定光线下,它们似乎呈现出痛苦的表情。最顶端的小人尤其特别——它的轮廓隐约像陈远。
突然,我注意到刺的底部有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开关。犹豫再三后,我按下了它。
琥珀内部发出微光,刺开始缓慢旋转,七个小人仿佛活了过来,绕着刺身爬行。同时,一种低沉的声音响起,像是人类的呻吟,又像是遥远的对话片段。
我辨认出其中一个声音——是陈远,更年轻,但充满愤怒:“你不过是个外来者,凭什么认为你能在这里成功?”
另一个声音回答,带着德语口音:“艺术不属于任何地方,它属于全人类。”
“那就看看人类会选择谁吧。”陈远的声音说。
接着是轮胎尖锐的摩擦声和撞击声。
我猛地后退,关掉了开关。浑身冷汗淋漓——这琥珀作品不知用什么方式记录下了孙霖死前的情景!
———
我决定面对陈远。带着录音设备,我约他在画室见面。他到来时脸色憔悴,似乎很久没睡好。
“我知道孙霖的事。”我直截了当地说。
陈远的表情瞬间凝固。他看向我身后的琥珀作品,苦涩地笑了:“所以你还是发现了。”
“你偷了他的创意,对不对?甚至可能和她的死有关。”
长时间的沉默后,陈远缓缓开口:“那年我们都很年轻,充满野心。孙霖才华横溢,但天真。他展示了那件琥珀作品,解释它的含义——据说它能放大观者的嫉妒心,激发创造力。”
他深吸一口气:“我当时正陷入创作瓶颈,于是...我复制了他的风格,并抢先一步展出。孙霖发现后非常愤怒,我们大吵一架。那晚他带着琥珀作品开车离开,发生了事故。”
“你内疚,所以一直保管着这些证据?”我问。
陈远摇头:“不只是内疚。林默,那件作品...它确实有某种力量。接触它后,我的事业突飞猛进,但嫉妒心也越来越强。我害怕别人偷走我的成功,就像我偷走孙霖的一样。我警告你,是因为我看到了自己当年的影子。”
他指向琥珀:“它就像一面镜子,照出我们内心最黑暗的部分。你没发现吗?自从它进入你的生活,你也变了。”
我回想这几个月自己的变化——对陈远的敌意,对成功的痴迷,确实不像从前的我。
“那我们该怎么办?”我问,声音颤抖。
陈远直视着我的眼睛:“销毁它。在我们都被它完全控制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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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们最终没有销毁琥珀作品。相反,我们达成了一种危险的共识——继续研究它的秘密。
陈远搬来了他的资料,我们共同研究这件神秘作品的来历。在孙霖的旧笔记中(陈远一直保存着),我们发现这件作品源自一个古老的欧洲传说——七宗罪被封印在七件物品中,而“嫉妒”被封存在一根永不腐烂的刺中。
更令人不安的是,笔记提到接触者会出现创作高峰,但随着时间推移,会逐渐被嫉妒心控制,最终走向自我毁灭。
“孙霖相信这是真正的‘嫉妒之刺’。”陈远说,“他认为通过艺术可以驾驭它的力量。”
“你相信吗?”我问。
陈远沉默片刻:“我相信有些东西超出了我们的理解。但更重要的是,我相信我们可以选择不被它控制。”
接下来的几个月,我们共同创作了一系列作品,探讨嫉妒、创造力和人性的主题。出乎意料的是,这种坦诚的合作反而减弱了琥珀作品对我们的影响。通过面对内心的黑暗,我们似乎找到了平衡点。
我们的联展命名为“琥珀中的刺”,引起了巨大反响。评论家称赞它是“对艺术界虚荣与竞争的深刻反思”。
展览开幕当晚,我和陈远站在那件琥珀作品前,它现在被安全地封存在防弹玻璃罩中。
“你觉得孙霖会满意这个结局吗?”我问。
陈远轻轻摇头:“我不知道。但我想他至少会高兴真相大白。”
我们决定将作品捐赠给博物馆,附上完整的故事,作为对孙霖的纪念,也作为对未来的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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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次见到那件琥珀作品是在它被运往博物馆的前夜。我独自站在画室里,与它告别。
在月光下,它依然散发着神秘的光芒。我几乎能想象那七个小人仍在缓慢移动,等待着下一个被它影响的人。
艺术和嫉妒,我想,都像这根封存在琥珀中的刺——美丽而危险,永恒而致命。而我们所能做的,就是承认它的存在,然后选择不被它刺伤。
当我转身离开时,似乎听到一声极轻微的嗡鸣,像是远方传来的警钟,又像是孙霖最后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