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审室的空气凝重得可以用刀切开。椭圆形长桌边坐着七个人,我是其中之一。这是我们连续第十二个小时品评食物,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疲惫与饱和,只有罗曼·切斯特顿例外。
“下一道,”切斯特顿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仿佛牧师在教堂宣经,“黑松露金箔鹌鹑,配以白兰地火焰酱汁。”
侍者端着七个精致的瓷盘无声地走进来,在每个评审面前轻轻放下。我盯着那只小巧的鹌鹑,它被精心摆盘,松露薄如蝉翼,金箔在灯光下闪烁,但我只感到一阵反胃。
“切斯特顿的盛宴”是美食界最负盛名也最残酷的赛事。连续七天,每天十二道菜,评审们要在极度的饱腹中保持味觉的敏锐。往年有评审半途退出,甚至有人被担架抬出赛场。而罗曼·切斯特顿,这项赛事的创始人和主席,已经连续十五年坐在那张高背椅上,从未显露出一丝不适。
“开始吧。”切斯特顿举起刀叉,他的动作永远那么优雅精确。我注意到他的领结依然完美地系在脖子上,而其他评审的领口早已松散。
我切下一小块鹌鹑肉送入口中。风味在舌尖爆炸——松露的 earthy 香气,鹌鹑的鲜嫩多汁,白兰地酱汁的醇厚。这应该是完美的组合,但我的胃在抗议。我已经尝了太多“完美”的食物。
“松露切片厚度不够均匀,”切斯特顿闭着眼睛品鉴,“影响了香气释放的层次感。鹌鹑火候稍过,失去了应有的汁水。酱汁嘛……”他微微摇头,“白兰地煮沸时间过长,酒精挥发太彻底,反而带出了苦味。”
其他评审纷纷点头,像一群顺从的绵羊。我强忍着一句讽刺——在连续品尝了十一道菜后,谁能如此精确地辨别这些细微差别?除非……
一个念头第一次闯入我的脑海:除非切斯特顿根本没有吞咽食物。
这个想法让我手中的叉子微微颤抖。作为《美食家》杂志的首席评论员,我参加过无数品鉴会,但从未见过有人能像切斯特顿这样在极度饱腹状态下保持超人的敏锐。
我偷偷观察他。切斯特顿年近六十,但身材精瘦,面部轮廓分明,完全没有这个行业常见的肥胖。他的餐桌礼仪无可挑剔,每次品尝后都会用亚麻餐巾轻轻擦拭嘴角。但我突然意识到,我从未真正见过食物进入他的喉咙。
“您的看法,艾伦?”切斯特顿突然转向我,眼神锐利。
我清了清嗓子:“我认为酱汁的平衡很精妙,苦味反而中和了金箔可能带来的金属感。”
切斯特顿的嘴角微微上扬,不知是赞同还是嘲讽。他转向侍者:“请主厨来评审室。”
这是切斯特顿的经典戏码——当场评判。一位年轻厨师紧张地走进来,围裙上还有酱汁的痕迹。
“ chef,”切斯特顿的声音冰冷,“告诉我,你在酱汁中加入白兰地后煮沸了多久?”
厨师脸色苍白:“大约一分钟,切斯特顿先生。按照传统做法...”
“传统是给平庸者准备的庇护所,”切斯特顿打断他,“超过三十秒,顶级白兰地就会失去灵魂。你的鹌鹑也是,你在烹饪前没有让它充分休息,肌肉紧绷,导致受热不均。”
厨师呆立在那里,如同被宣判死刑。我看着这一幕,突然感到一阵恶心。不是因为这批评的残酷,而是因为我意识到切斯特顿的品鉴词总是关于食物的缺陷,从未提及他个人的饱腹感或享受。仿佛他的味觉是纯粹客观的仪器,不受身体状态影响。
接下来的三道菜,我几乎没有品尝,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切斯特顿身上。我注意到他每次只切下极小的一块食物,送入嘴后嘴唇闭合严密,咀嚼次数永远固定为七次,然后餐巾总会轻轻擦拭嘴角。但有一次,当侍者上前收走盘子时,我瞥见切斯特顿的餐巾内侧有一小块不易察觉的污渍。
难道他真的在偷偷吐掉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