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人为的践踏与系统的惩罚,如同严霜打过,让院子里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生机萎顿了大半。
安陵容沉默地看着那片狼藉,没有抱怨,也没有垂泪,只是挽起袖子,清理掉彻底死去的植株,将倒伏的、尚有生机的小心翼翼地扶正,用木棍固定好。
空出来的土地,她重新翻整,撒上了生长更快的鸡毛菜和茼蒿种子。
“小主,咱们......还种啊?”宝鹃看着安陵容沾满泥泞的双手和沉静的侧脸,声音里带着哭腔和后怕。
“种。”安陵容的回答只有一个字,却斩钉截铁。
“只要地还在,种子还有,就没什么不能重来的。”她抬起头,望着四四方方的天空,眼神里有一种宝鹃看不懂的执拗,“他们越是想看我活不下去,我越要活得好好儿的。”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最初的沉寂,甚至比之前更加低调。
安陵容几乎足不出户,将所有精力都倾注在修复这片小小的土地上。被踩踏过的菠菜竟然顽强地抽出了新叶,虽然瘦弱,却绿得倔强;新撒下的菜籽也顶开了板结的土层,探出鹅黄的嫩芽。
生存的智慧,也在悄然滋长。
第一批勉强能入口的小萝卜和间苗得来的嫩菠菜,安陵容没有自己吃,而是让宝鹃悄悄拿去,与御膳房负责采买、或是掌管小库房的底层太监打交道。
不换金银,只换些实在的东西:一包品相更好的菜籽,一把更趁手的小锄头,几块结实的布料,甚至是一两本宫外新流传进来的、粗糙但有趣的话本子。
宝鹃起初忐忑,后来发现那些底层宫人得了新鲜菜蔬,自己也舍不得吃,多是孝敬上司或换点零碎,双方各取所需,竟也形成了一条隐秘而脆弱的物资链。
这点微小的交换,让她们在份例被克扣的日子里,多了一丝喘息之机。
养心殿内,气压低得骇人。
奏折堆叠如山,十之八九都与西北战事、粮饷调配有关,而其中又大半夹杂着对大将军年羹尧居功自傲、行为僭越的弹劾或隐晦提醒。
皇帝揉着发胀的额角,将一份言辞激烈的折子掷于案上,朱笔险些折断。
“功高震主......尾大不掉......”他低声咀嚼着这几个字,眼底是深不见底的寒潭。
苏培盛屏息静气地侍立在一旁,连呼吸都放轻了。
“出去走走。”皇帝忽然起身,语气里带着难以排遣的烦躁。
御花园里,繁花似锦,蜂蝶翩跹,宫人们远远见到仪仗便跪伏在地,大气不敢出。
这精心雕琢的景致,这刻板的敬畏,非但没能让他舒心,反而更添了几分憋闷。
他挥退了大部分随从,只带着苏培盛,信步由缰,不知不觉,竟走到了后宫最为偏僻的角落,延禧宫的宫墙之外。
这里与御花园的精致华美截然不同,宫墙略显斑驳,墙角生出青苔,透着一种被时光遗忘的寥落。然而,就在这一片萧索之中,一股奇异的气息钻入了皇帝的鼻尖。
不是宫廷惯有的龙涎香或花香,而是混合着新翻泥土的腥气、植物叶片的青涩气,还有一种......阳光晒过后的干草般的温暖味道。
这气息质朴,甚至有些粗粝,却莫名地让他紧绷的神经松弛了一瞬。
他循着气息,走到一处院墙的缺口旁。透过稀疏的、无人打理的竹篱缝隙,他看到了院内的景象。
一个穿着半旧浅碧宫装的女子,正背对着他,蹲在田垄间。袖子挽到手肘,露出一截纤细却并非柔弱的手臂,正动作熟练地从密集的萝卜苗中拔出一些弱小的,留下健壮的。
她的动作不急不缓,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感。夕阳的金辉洒在她身上,勾勒出她专注的侧影,几缕碎发垂在颊边,她也浑不在意。
院子里,一片郁郁葱葱。
皇帝叫不出那些植物的名字,只看到深浅不一的绿,铺陈开来,在晚风中轻轻摇曳,充满了蓬勃的、不加修饰的生命力。
这与后宫妃嫔们争奇斗艳、恨不得将天下珍宝都缀于己身的姿态,截然不同。
皇帝一时怔住,就那样静静地站着,看着。
朝堂上的倾轧,西北的军报,年羹尧的嚣张,似乎都被隔在了这方小小的、充满生机的院落之外。这里只有泥土,植物,和一个沉浸在简单劳作中的身影。
苏培盛悄悄抬眼,观察着皇帝的神色。
他看到皇帝紧蹙的眉头微微舒展,眼底那惯常的冷厉和审视似乎淡去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他很少在皇帝脸上看到的,近乎放松和迷茫的神情。
良久,皇帝极轻地、几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没有惊动院内的人,只是默默转身,沿着来路离去。
苏培盛赶紧跟上,心中却已掀起惊涛骇浪。他不动声色地回头,牢牢记住了这个院落的位置,以及那个女子的背影。
能在宫里把日子过成这般模样的,想必就是那位久无圣宠、甚至已被许多人遗忘的安答应了。
院内,安陵容全然不知自己方才与这宫廷的最高权力者仅有一步之遥。
她正为萝卜间苗,看着稀疏后更显精神的苗株,盘算着再过些时日就能吃到水灵灵的小萝卜了。她又发现一些菜叶上有被虫子啃食的细小孔洞,不由得蹙起眉头,琢磨着明天是不是再多弄些草木灰或者找些烟叶水来试试。
【叮!检测到关键人物‘皇帝’近距离观察,隐藏成就‘初引圣瞩’达成!奖励积分:10点。请宿主把握机遇,积极规划后续接触任务!】
系统的提示音突兀地在脑海中响起,冰冷而机械。
安陵容动作一顿,眉头蹙得更紧。皇帝?刚才?她下意识地抬头四顾,院子里空空荡荡,只有微风拂过菜叶的沙沙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