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角的雨停了半刻,我捏着茶盏的手指却仍有些发僵。堂内丝竹声歇,新妇正笑着与宾客寒暄,鬓边那朵落梅是方才我替她拂去的,可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廊下——阿鸢正低头收着她的琵琶,素白的手指攥着断弦,指节泛白。
方才她弹《凤求凰》,琴音沉得像浸了寒水。夫人问她缘由,她只说“弦老了”。满座都笑,说阿鸢姑娘性子孤高,连琴音都带着几分疏离。只有我知道,不是弦老了,是她心里的弦,断了。
那年桃花坞,她也是这样抱着琵琶坐在花树下,弹的是《有所思》。弦声清越,尾音却缠缠绵绵,像她垂眸时落在我手背上的目光。我装作不懂,只夸她琴艺精进,却没敢接她话里那句藏着的“一心人”。那时我身负家族荣辱,前路茫茫,怎敢耽误她这朵皎皎白莲?
后来我出征,她来送我,弹了曲《折杨柳》。风卷着她的裙角,琴音里全是“归期”的盼。我回头说“待我归来……”。话未说完前线的人便开始催促,我转头骑着马向前线去。
我以为我能护她周全,可世事难料,归时已是身不由己,只能娶了能助我稳固权势的贵女。
她来贺喜那日,穿了件月白衫,抱着新弦的琵琶,弹了支《广陵散》。杀伐之音里,我听见了她的决绝。曲终弦断,她起身行礼,声音平静无波:“恭喜将军,得偿所愿。”我攥紧了袖中的暖玉,那是我寻遍江南才得的,原想亲手为她换上,如今却只能藏着,连见光的资格都没有。
今夜月光正好,我站在廊下,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巷口。世人都说她弦外之音太隐晦,听不懂。可他们不知道,我听得懂,从桃花坞的《有所思》,到今日的断弦声,每一个音符,每一句未说出口的话,我都懂。
只是懂了,又能如何?我握着权柄,娶了贤妻,坐拥世人眼中的圆满,却终究负了那个在花树下,用琴音向我诉尽心事的姑娘。
风过回廊,带起一片落叶,落在我脚边。我低头看着那枚暖玉,指尖摩挲着上面的纹路,忽然想起阿鸢说过,好弦要配懂琴的人。可如今,懂琴的人还在,弹琴的人,却再也不会为我拨弦了。
几日后,我得知了她跳江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