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雨水冰冷，砸在脸上生疼。张起灵背着无烟，身形依旧迅捷，但每一步都踏得极沉。黑金古刀在他另一只手中低垂，刀尖滴落的不知是雨水还是那些阴兵溃散后的黑浊。吴邪和王胖子一左一右紧跟着，喘着粗气，浑身泥泞，狼狈不堪，但求生的本能驱使着他们不敢停歇。

身后的嘶吼与金属摩擦声并未远离，只是被茂密的山林和瓢泼大雨暂时阻隔，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刃，不知何时会再次落下。

“前……前面有个山洞！”王胖子眼尖，指着左前方一处被藤蔓半遮掩的黑黢黢洞口喊道，声音因疲惫和恐惧而嘶哑。

张起灵脚步一顿，锐利的目光迅速扫过洞口周围，确认没有异常的气息，这才微一点头：“进去。”

山洞不深，但足以容纳几人避雨，暂时隔绝外面那个恐怖的世界。一进洞，王胖子就脱力般地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气。吴邪也靠坐在石壁上，感觉四肢百骸都像散了架，左肩的伤口火辣辣地疼，被阴兵抓过的地方更是透着一股钻心的阴寒。

张起灵将背上的无烟小心地放下来，让她靠坐在干燥些的石壁旁。她依旧昏迷着，脸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湿透的黑发黏在脸颊和脖颈上，更显得脆弱不堪。

洞外雨声哗啦，洞内只有几人粗重的喘息声。

吴邪挣扎着挪到无烟身边，伸手想探她的鼻息，指尖却感受到一股非同寻常的冰凉。他心头一紧，抬头看向张起灵，眼中满是担忧和询问。

张起灵没有说话，只是蹲下身，两根奇长的手指并拢，轻轻搭在无烟脖颈的动脉处。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指尖传来的触感，除了那异常的低温，还有……一种极其缓慢、缓慢到近乎停滞的搏动，不像是活人的脉搏，倒像某种沉睡古物的微弱震颤。

他收回手，目光落在无烟垂落在身侧的手上。那只被她自己划破的食指，伤口处依旧没有愈合，也没有血迹，只有那抹暗金色的光泽，在洞内昏暗的光线下，幽幽地反射着微光。

“她……她没事吧？”王胖子缓过一口气，凑过来小声问道，看着无烟了无生气的样子，心里也有些发毛。

“力竭，昏迷。”张起灵重复了之前的判断，但语气比之前更加凝重。他盯着无烟的脸，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甚至带着倦怠的眼睛此刻紧闭着，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

这个女人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谜团。不死不灭，容颜永驻，能引动青铜铃铛，知晓阴兵弱点，身体里流淌着非血非金的奇异液体……她所说的“被时间遗忘”，恐怕并非虚言。

吴邪也沉默地看着无烟。他想起她之前站在窗边那孤寂的背影，想起她在阴兵包围中举起铃铛时那决绝的眼神，想起她最后力竭倒下时的脆弱。一种复杂的情绪在他心中翻涌——好奇、同情，还有一丝因未知而产生的敬畏。

“小哥，”吴邪轻声开口，打破了洞内的沉寂，“她说的‘标记’，还有她……她到底是什么人？你……有头绪吗？”

张起灵缓缓摇头，目光依旧没有离开无烟。“她的气息，很古老。”他顿了顿，似乎在搜寻合适的词语，“不同于张家，也不同于……任何已知的存在。”

他伸出手，不是去触碰无烟，而是悬停在她手腕上方，感受着那里萦绕不散的、与青铜铃铛同源的那种古老而晦涩的能量波动。

“她在躲避。”张起灵低声道，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吴邪和王胖子解释，“躲避‘它们’，也可能……在躲避她自己的宿命。”

就在这时，昏迷中的无烟，眉头忽然紧紧地蹙了起来，身体也开始轻微地颤抖，嘴唇无声地翕动着，仿佛陷入了极其痛苦的梦魇。

……烈火……冲天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古老的殿宇在火焰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崩塌，碎裂……

……咒骂声，哭喊声，兵刃相交的铿锵声……无数模糊的人影在火光中晃动，扭曲……

……一个威严而狰狞的声音，如同滚滚雷霆，穿透一切喧嚣，烙印在灵魂深处：“……背弃誓言……窃取神物……当受永世孤寂……不死不灭……容颜不改……历尽红尘劫难，亲见沧海桑田，直至……时空尽头……”

……冰冷的触感……一只雕刻着繁复鸟兽纹路的青铜匣子被强行塞入怀中……“走！” 是谁在声嘶力竭地呐喊？那声音如此熟悉，却又模糊得抓不住……

……无尽的黑暗和奔跑……身后是追兵，是毁灭……手腕上，一枚新戴上的古镯冰凉刺骨，仿佛锁链……

……最后映入眼帘的，是那片熟悉的山岭——镖子岭。只是那时的它，更加荒芜，更加古老……

“嗬……” 无烟猛地倒抽一口冷气，身体剧烈地一颤，从噩梦中惊醒过来。她倏地睁开双眼，眼底还残留着梦魇带来的惊悸与痛苦，一片空茫，仿佛还未从千年前的场景中回过神来。

“无烟姑娘？你醒了？”吴邪惊喜地凑近。

无烟涣散的目光缓缓聚焦，映入眼帘的是吴邪关切的脸，旁边是王胖子松了口气的表情，以及……那个沉默地坐在不远处，正静静看着她的张起灵。

洞外的雨声小了，只剩下淅淅沥沥的余韵。篝火跳动的光芒映照着她依旧苍白的脸，也映照出张起灵眼中那深不见底的探究。

她抬手，揉了揉刺痛的额角，梦境的碎片还在脑海中冲撞，那烈火、那诅咒、那无尽的逃亡……千百年的孤寂与挣扎，在这一刻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几乎让她窒息。

她避开张起灵的目光，看向洞外微亮的天空，声音沙哑而疲惫，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恍惚：

“它们……暂时不会追来了。”

她停顿了一下，仿佛用尽了力气，才继续低语，那声音轻得几乎要被火苗的噼啪声掩盖：

“天快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