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无烟姑娘，你…到底是谁？”

篝火噼啪作响，跃动的火光在无烟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阴影，将她眼底那历经沧桑的疲惫与刚刚惊醒的恍惚勾勒得愈发清晰。洞外的雨声渐歇，只剩下零落的滴答声，衬得洞内的寂静格外沉重。

吴邪的问题悬在半空，像一块投入深潭的石头，等待着回响。

无烟沉默着。她的目光低垂，落在自己交叠放在膝上的双手，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仿佛还能感受到梦中那青铜匣子的冰冷和灼热火焰的舔舐。千百年的时光压缩成沉重的负担，压在她的舌尖，让她几乎无法开口。

王胖子屏住呼吸，看看无烟，又看看小哥，最后给吴邪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别逼得太紧。

张起灵依旧安静地坐在那里，像一块沉默的岩石。但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无烟，那眼神锐利而专注，仿佛能穿透她脆弱的外表，直视她灵魂深处那个被时光层层包裹的核心。他在等待，有足够的耐心。

终于，无烟极轻地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她抬起头，没有看任何人，视线仿佛穿透了石壁，望向遥远得无法追忆的过去。

“很久了……”她的声音沙哑，像被砂纸磨过，带着一种古老的韵律，“久到……连朝代的更迭，都变得模糊。”

她的指尖轻轻拂过手腕上古镯光滑的表面，那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依赖与痛楚。

“我生于……一个你们只能在残简断牍中窥见一隅的时代。那时，镖子岭还不叫这个名字，这片土地，信奉着不同的神灵，流淌着不同的河流。”

她的语速很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记忆的淤泥里艰难挖掘出来。

“我的族人……守护着一样东西。一样不该存在于世，引来无数觊觎和灾祸的东西。”她顿了顿，眼底掠过一丝深刻的痛苦，“一场背叛，一场屠杀……烈火焚尽了所有。我，是唯一的幸存者。或者说，是未被允许死去的……罪人。”

“罪人？”吴邪忍不住低声重复，心揪紧了。

无烟的嘴角扯出一个苦涩到极致的弧度。“守护失职，是为罪。身怀异宝，是为罪。在最后的时刻，我……或许还做了一些，在当时看来无法被饶恕的选择。”她没有具体说明那选择是什么，但语气中的沉重几乎让人窒息。

“惩罚，随之而来。”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冰冷的麻木，“不是死亡，那太便宜了。是‘活着’。以永恒的形态活着，看着容颜定格在青春最盛的刹那，看着血肉之躯一次次承受伤害又复原，看着熟悉的、不熟悉的一切在眼前腐朽、消亡……周而复始，没有尽头。”

“不死……不灭……容颜不变……”王胖子喃喃道，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惊骇。长生，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终极，此刻从无烟口中说出，却带着地狱般的寒意。

“这就是……诅咒？”吴邪的声音有些发干。他想起了三叔笔记里那些关于长生的碎片记载，想起了格尔木疗养院，想起了云顶天宫……那些追寻长生的人，最终似乎都走向了疯狂和异化。而眼前的无烟，她所承受的，是一种更加漫长、更加绝望的刑罚。

“是诅咒。”无烟肯定道，她终于抬起眼，看向跳动的火焰，瞳孔里倒映着光，却没有任何温度，“一种将你剥离于时间洪流之外，让你永远作为旁观者，见证一切，却无法真正拥有和融入的诅咒。孤独……是它最锋利的刀刃。”

她的目光缓缓转向张起灵，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探究，有同类之间的微弱共鸣，或许还有一丝极淡的希冀。

“你们在追寻的‘终极’……”她轻声说，每一个字都敲在吴邪的心上，“或许，就是我这无尽刑期的源头，或者……是唯一的刑满释放。”

洞内一片死寂。

篝火燃烧的噼啪声，此刻显得格外刺耳。

无烟的坦白，像一块巨石投入水中，掀起了惊涛骇浪。她不仅仅是一个知道些秘密的奇人，她本身，就是一個活着的、行走的、与“终极”密切相关的古迹。她身上的诅咒，可能就是“长生”另一种残酷的呈现方式。

张起灵深邃的眼底，波澜骤起。他看着无烟，看着她眼中那片沉淀了千年的荒芜与痛苦，看着她强撑的平静下无法掩饰的脆弱。他放在膝上的手，指节微微收紧。

他追寻的答案，他身负的秘密，他遗忘的过去……是否也与这个被时间诅咒的女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她那族人所守护的“异宝”，那场导致诅咒的背叛与屠杀，与他所出身的张家，与那扇巨大的青铜门，又有什么关系？

“你……”张起灵开口，声音比平时更加低沉沙哑，“认识……张起灵这个名字吗？”

他没有问“你认识我吗”，而是直接问出了这个名字。这意味着，他在怀疑，无烟所经历的古老年代，可能早于他目前所能追溯的、属于“张起灵”的这段记忆。

无烟微微一怔，仔细地、深深地凝视着张起灵的脸，仿佛要透过他此刻的容貌，看清他灵魂深处可能隐藏的、更古老的印记。

良久，她缓缓摇头，带着一丝不确定的迷茫：“这个名字……很陌生。但你的气息……你身上的‘标记’……”她蹙起眉，似乎在努力翻找着模糊的记忆碎片，“那种被命运缠绕、被巨大使命驱策的感觉……很熟悉。像我族古籍中记载的，某些古老的守护者……”

线索，似乎连接上了，却又隔着一层浓雾。

吴邪看着这一幕，心脏狂跳。他感觉，他们似乎触碰到了一个比想象中更加庞大、更加古老的谜团的核心边缘。而无烟，这个从镖子岭开始与他们命运交织的女人，可能就是引导他们解开这一切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