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篝火的光晕在无烟苍白的脸上跳跃，她那双承载了太多岁月的眼睛，在坦白之后，反而褪去了一些沉重的迷雾，显露出底下更为坚韧，或者说，更为认命的东西。洞外的天光透过藤蔓缝隙渗进来，驱散了部分黑暗，也照亮了空气中尚未落定的尘埃。

张起灵的问题在洞内回荡——“你认识……张起灵这个名字吗？”

无烟的回答带着不确定的迷茫，仿佛在历史的尘埃里试图辨认一个模糊的影子。但这迷茫，恰恰印证了某种可能性——她所经历的时间尺度，可能远超乎他们的想象。

吴邪深吸了一口带着湿气和柴火味的空气，努力让自己从巨大的信息冲击中冷静下来。他看着无烟，这个活生生的“历史”，此刻不再是遥不可及的传说，而是与他们命运相连的同伴。

“无烟姑娘，”吴邪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你说你族守护的‘异宝’，和你身上的诅咒，可能与‘终极’有关。我们……我们也在寻找答案。不是为了长生，”他看了一眼张起灵，补充道，“是为了弄清楚一些事情的真相，为了……结束一些循环。”

无烟的目光转向吴邪，那眼神里没有惊讶，只有一种了然。“我知道。”她轻声说，“从你们踏入镖子岭，身上带着那些‘标记’和……与他相似的气息开始，我就知道，避不开了。”

她口中的“他”，自然指的是张起灵。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王胖子搓了把脸，把之前的惊骇暂时压下，现实的问题摆在眼前，“外面那些玩意儿虽然暂时没动静，但保不齐天亮透了还会摸过来。这地方不能久待。”

张起灵站起身，走到洞口，撩开藤蔓向外望去。雨已经完全停了，山林间弥漫着破晓的清新与湿润，但那股若有若无的阴冷死气，并未完全散去，如同潜伏在阴影里的毒蛇。

“它们还在附近。”他背对着众人，声音冷静地陈述事实。

无烟也挣扎着想站起来，吴邪连忙伸手扶了她一把。她的身体依旧虚弱，但眼神已经恢复了之前的清明，甚至多了一丝决断。

“它们是被‘钥匙’引来的。”无烟看向张起灵，“铃声，血气，还有你的血脉。只要‘钥匙’还在移动，它们就能感应到大致方向。躲，不是办法。”

“你的意思是……”吴邪心中一动。

“去找源头。”无烟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去我族人曾经守护，后来又因此招致毁灭的地方。那里，或许有解除诅咒的线索，也可能……有你们想知道的关于‘终极’的答案。”

张起灵转过身，目光如炬，落在无烟身上：“你知道位置？”

无烟沉默了片刻，抬起手，再次抚摸腕上的古镯，这一次，她的指尖带着一种探寻的意味。“记忆……很模糊了。那场大火，那场逃亡……很多细节都破碎了。但这镯子，还有那铃铛，”她看向掉落在洞内角落，已经黯淡无光的青铜铃铛，“它们与那地方有联系。靠近了，我应该能感应到。”

她顿了顿，看向洞外逐渐明亮的天色，眼底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像是恐惧，又像是解脱般的期待。

“那地方，就在这片山岭的深处。一个……被刻意遗忘和封印的入口。”

决策，在瞬间达成。没有更好的选择。留在原地是等死，漫无目的地逃窜同样危机四伏。而无烟指出的方向，尽管前途未卜，凶险难测，却是一条直指核心的道路。

王胖子弯腰捡起那枚青铜铃铛，用袖子擦了擦上面的泥水，递给无烟：“喏，你的家伙事儿。”

无烟接过铃铛，指尖触碰到冰凉的青铜，铃铛极其微弱地嗡鸣了一声，仿佛残存的共鸣。她将其小心收起。

张起灵已经开始整理装备，检查黑金古刀。他的动作简洁高效，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

吴邪看着他们，心中涌起一股奇异的感觉。一个追寻真相的“普通人”，一个失忆的守护者，一个被诅咒的不死者，还有一个插科打诨却关键时刻靠得住的胖子。这个组合诡异而又莫名地合理。他们因为各自的目的和宿命，被捆绑在了一起，即将深入一片未知的、蕴含着古老秘密和致命危险的区域。

“走吧。”张起灵言简意赅，率先走出了山洞。

清晨的山林，空气清新，鸟鸣清脆，仿佛昨夜那场生死追逐只是一场噩梦。但脚下泥泞土地上残留的、非人的脚印，以及空气中若有若无的焦臭和腐朽气息，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们现实的残酷。

无烟走在张起灵身侧稍后的位置，她闭目感应了片刻，再睁开眼时，指向了一个与下山路径截然不同的方向——那是通往镖子岭更深处，人迹罕至的密林方向。

“这边。”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笃定。

阳光透过茂密的枝叶，投下斑驳的光斑。四人沉默地穿行在崎岖的山路上，脚步声和喘息声清晰可闻。无烟的身体依旧虚弱，走得不快，但她坚持着自己行走，拒绝了吴邪和王胖子的搀扶。她的脊背挺直，那是一种被千年孤寂锤炼出的、不容摧毁的骄傲。

张起灵始终保持着警惕，他的感官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扫描着周围的每一丝风吹草动。他的目光不时会落在前方引路的无烟身上，那眼神深处，除了审视，似乎也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同类之间的确认感。

吴邪跟在后面，看着无烟单薄却坚韧的背影，看着张起灵沉默守护的姿态，心中那份关于“终极”的执念，似乎与无烟那跨越千年的诅咒，缓缓重叠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