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熙十七年,冬。
昆仑之巅的百年仙盟大会,乃是修真界一大盛事。群贤毕至,少长咸集,云雾缭绕间,仙鹤清唳,流光溢彩的法宝划过长空,好一派仙家气象。
凛烬混在末席的人群中,与周遭那些衣着光鲜、谈笑风生的宗门子弟格格不入。他一身玄色劲装,风尘仆仆,眉宇间带着股挥之不去的戾气与孤寂。作为魔域新晋崛起却已声名赫赫的散修,他能拿到这张入场符箓,凭的是实打实的战绩,而非师门荫庇。
高台之上,各大门派掌门长老端坐,其中尤以昆仑掌教身旁那抹素白身影最为惹眼。
那便是昆仑首席弟子——苏玉。
他安静地坐在那里,一袭白衣纤尘不染,面容清冷如玉琢,眉眼低垂,长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淡淡的阴影。周遭的一切喧嚣仿佛都与他无关,他像是一尊被供奉在神坛上的冰雪雕像,疏离,洁净,不容亵渎。
“那就是苏玉真人?果真是冰魂雪魄,风姿无双……”
“听闻是千年难遇的冰系单灵根,修炼不足百年,已至金丹后期,真是天纵奇才……”
“只可惜性子太过冷清,等闲人难以接近……”
细碎的议论声传入凛烬耳中,他置若罔闻,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眸子,只死死钉在苏玉身上。
像。
太像了。
并非容貌完全一致,而是那身段,那气质,尤其是那身素白到刺眼的衣裳……与他记忆中那个梦魇般的模糊身影,几乎重叠在一起。
多年前那个血与火的夜晚,家族覆灭,父母惨死,他躲在尸山血海中,透过缝隙,只看到一抹素白飘溢的衣角决绝离去,未曾有半分停留。那冰冷的背影,成了他多年来无法摆脱的执念与恨意之源。
他一直在找那个人。而苏玉,是他所见过的,最符合那模糊记忆的存在。
一股混杂着恨意、探究与某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扭曲吸引力的情绪,在他胸腔中翻涌。他几乎是贪婪地、又带着毁灭欲地凝视着高台上那轮“明月”。
许是这目光太过实质,带着魔修特有的侵略性与暴戾,一直静坐如冰的苏玉,微微蹙了下眉,抬眸望来。
四目相对。
凛烬心头猛地一跳。那是一双极美的眸子,颜色浅淡,如同浸在寒潭中的琉璃,清澈,冰冷,不带丝毫人间情绪。被他这样盯着,那眼中也只是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恢复古井无波,仿佛只是看到了一件不甚在意的器物。
苏玉很快便移开了视线,重新垂眸,隔绝了外界一切。
那一眼的淡漠,却像是一根冰冷的针,刺中了凛烬心中最隐秘的角落。他握紧了拳,指节泛白。一股无名火起,既是因这疑似“仇人”的冷漠,也是因自己竟会被这冰冷一眼所触动。
大会冗长,苏玉寻了个间隙,悄然离席。
他素不喜这般喧闹场合。回到位于昆仑后山僻静处的“听雪小筑”,此处有寒梅数株,临水而开,幽静异常。
刚在院中石凳上坐下,准备调息片刻,院门便被轻轻推开。进来的是他的师弟,云澈。
“师兄,你果然又躲回这里了。”云澈笑容温润,手中提着一壶新沏的灵茶,“知道你嫌前面吵闹,特意给你带的‘雪顶含翠’。”
“有劳师弟。”苏玉微微颔首,语气依旧清淡。
云澈为他斟上茶,氤氲的热气稍稍驱散了些许寒意。他看着苏玉冷清的侧颜,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道:“师兄,方才……我似乎感觉到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带着魔修的暴烈,一直在窥视你。”
苏玉执杯的手顿了顿,脑海中闪过那双深邃而执拗的眼睛。他淡淡道:“嗯,注意到了。”
“此人名唤凛烬,是近年魔域势头极猛的一个散修,听闻是火系天灵根,霸道无比。师兄,此人目光不善,你需多加小心。”云澈语气带着关切。
“火系天灵根……”苏玉轻声重复了一句。冰火相克,乃是天道。他天生冰灵根,对这等极致炽烈的气息,有着本能的排斥与警觉。
“无妨。”他放下茶杯,目光望向枝头覆雪的寒梅,“昆仑圣地,他不敢妄为。我自会小心。”
只是,心底那一丝因那炽热目光而引起的不安,却并未完全散去
夜幕降临,仙盟大会首日议程结束,各方修士被引至客舍安置。
凛烬被安排在西厢一处较为偏僻的院落。他屏退引路童子,独自站在院中,负手望着昆仑山巅的清冷月色。山风凛冽,却吹不散他心头的燥热与纷乱。
苏玉的身影,那双冰冷的眼睛,不断在他眼前闪现。
为何如此像?若他真是当年那人……他如今已是昆仑首席,风光无限,可还记得当年那场血腥?可曾有过半分愧疚?
恨意与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吸引力交织着,几乎要将他撕裂。
他必须确认。
必须……靠近他。
凛烬眸中闪过一丝暗红的光芒,那是他体内火系灵根躁动的征兆。一个模糊而疯狂的念头,在他心中逐渐成型。
既然可能是你,既然让我找到了你……那么,无论是债是缘,你都休想再逃脱。
苏玉……
他在心底默念着这个名字,仿佛要将它嚼碎了,吞入腹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