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竹林边缘,另外两名弟子焦急地徘徊了数日,几乎要绝望时,才看到苏玉的身影。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素白的宗门服饰早已被撕裂,勉强蔽体,上面沾满了暗红的血迹与泥土。他脸色苍白得透明,唇上没有一丝血色,那双总是清冷的眸子,此刻空洞得吓人,仿佛所有的光都被吸走了。他周身的气息紊乱不堪,原本精纯的冰灵之力变得晦暗微弱,更隐隐透出一股被强行侵染后的、不祥的躁动。
“师兄!”两名弟子惊呼着冲上前,想要搀扶。
苏玉却微微侧身,避开了他们的触碰。他什么也没说,甚至连看都未曾看他们一眼,只是径直走向临时营地,寻了处最僻静的角落,盘膝坐下,闭上了眼睛。仿佛外界的一切,都已与他无关。
两名弟子面面相觑,不敢再多问,心中却充满了不祥的预感。他们注意到,苏玉师兄的手腕不自然地弯曲着,显然是断了。
又过了半日,凛烬才从竹林深处走出。
他的状态同样糟糕,衣衫褴褛,神色灰败,眼中布满了血丝,周身的气息狂暴未褪,又添了几分死寂般的沉郁。他手中紧紧攥着几株在竹林外围寻到的、用于治疗外伤和稳定心神的普通灵草。
当他看到角落里面无表情、如同入定老僧般的苏玉时,瞳孔猛地一缩,攥着灵草的手背青筋暴起。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堵住了一般,发不出任何声音。那抹素白身影上的每一处伤痕,此刻都像是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上。
他默默地走上前,将那些灵草放在苏玉身侧不远处。
苏玉依旧闭着眼,毫无反应,仿佛那灵草与旁边的凛烬,都只是空气。
一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绝望感将凛烬淹没。他踉跄着退开,靠在一棵树上,目光却无法从苏玉身上移开。
恨他吗?
是的,那源于幼年惨剧的恨意,早已深入骨髓,是他多年来活下去的执念之一。
可……为什么此刻,看着这般模样的苏玉,他的心会痛得如此厉害?比恨意更尖锐,比怒火更灼人。脑海中不断闪现的,是玄冰渊下他挡在自己身前的背影,是帐篷内他清冷的指点,是赠莲时他平静的眼神,更是……紫竹深处,他那惊惧屈辱、最终归于死寂的眼眸。
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情感,如同两条毒蛇,在他心中疯狂撕咬、纠缠。他恨他可能是仇人,却又无法控制地被他吸引,甚至在对他做出如此不可饶恕之事后,心中涌起的,除了悔恨,竟还有……一种扭曲的、不愿放手的占有欲。
他完了。
凛烬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无论苏玉是不是当年的那个人,他都再也无法纯粹地恨他,或者……放开他了。
这种认知让他感到无比的恐慌与自我唾弃。
……
返回昆仑的路程,沉默得可怕。
苏玉始终一言不发,拒绝任何人的靠近与帮助,只是凭借一股惊人的意志力支撑着前行。凛烬远远地跟在后面,像一道沉默的阴影。
直到巍峨的昆仑山门映入眼帘,苏玉才第一次主动开口,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对守山弟子道:
“禀告掌教与诸位长老,弟子苏玉,灵根受污,道心蒙尘,恳请……入‘寒狱’闭关一年,涤荡魔氛,稳固根基。”
此言一出,不仅那两名弟子骇然变色,连远远跟着的凛烬也猛地抬起了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寒狱!
那是昆仑山惩罚犯下大错弟子、或者用于镇压心魔的禁地!终年酷寒,灵气稀薄且狂暴,进入其中,不仅要承受极致的肉体折磨,更时刻有被寒气侵蚀、走火入魔的风险!非大毅力、大决心者,入内无异于自寻死路!苏玉他……竟然主动要求入寒狱?还要一年之久?!
他这是……要彻底隔绝外界,包括……他吗?
凛烬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比玄冰渊的寒意更刺骨。
很快,掌教玄诚子的谕令传来,只有一个字:
「准。」
没有询问缘由,没有半分犹豫。
苏玉得到回复,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早已预料。他甚至没有回望任何一眼,便在一位面色肃穆的长老引领下,拖着残破的身躯,一步步走向了后山那处象征着惩罚与绝望的禁地入口。
身影消失在那片弥漫着亘古寒气的山壁裂缝中,如同被巨大的雪山吞噬。
凛烬站在原地,望着那已然空无一人的入口,只觉得心中某个重要的部分,也随之被生生挖走,留下一个鲜血淋漓、冰冷刺骨的空洞。
他爱上他了。
在这个他亲手将对方推入绝境、而对方也以最决绝的方式离开之后,他才后知后觉地、无比清晰地确认了这一点。
伴随着那蚀骨的爱意一同涌上的,是更深、更沉的恨——恨那个可能存在的、真正的凶手,恨这该死的命运,更恨……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