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脉的剧烈波动像一根无形的线,死死勒住了我的心脏,每一次紊乱都让我呼吸困难。我知道,我必须回去。当我跃上那只奉命前来寻我的巨大夜枭后背时,夜枭冰冷的羽毛和它眼中与我同源的焦急,都像是对我叛逃的无声谴责。就在夜枭振翅欲飞的瞬间,一个身影猛地冲了过来——是埃里克!他不知哪来的勇气和力量,竟奋力一跃,死死抓住了夜枭腿部的鞍绳。
“芊眠!你不能一个人!”风声呼啸中,他的喊声破碎却坚定。
我惊愕地看着他悬在半空,心脏几乎跳出胸腔。我们就这样,以一种极其危险的方式,穿越云层,飞向那片我既思念又试图逃离的古老森林。
降落并不平稳,埃里克在巨大的惯性下被甩了出去,额头重重磕在一块覆着青苔的石头上,瞬间晕了过去。我甚至来不及查看他的情况,就迎上了长老艾拉尼亚那双盛满失望与痛心的眼睛。那眼神比任何责骂都更让我刺痛,她只是深深地看着我,仿佛在看一件碎裂的珍宝。
“芊眠,你太让我失望了。”她最终只说了这一句,声音苍老而疲惫,“去禁闭室,在下次月圆之前,好好思考你身为守护者的责任。”
禁闭室位于生命之树盘错的根部深处,一个由柔软光苔照亮的静谧空间。这里并非黑暗潮湿,反而充满了泥土和树根的清香,但无形的结界却将我牢牢禁锢于此。我抱膝坐在由巨大树根自然形成的“床”上,仰头能从一个小小的透气孔洞中看到一线天空。白天的光斑缓慢移动,夜晚的星辰偶尔闪烁。就是这一线天空,却比曙光城那广阔无垠的天穹更让我感到窒息。我的思绪飘飞,脑海中交替浮现着城市里流光溢彩的夜晚集市,和森林里静谧流淌的月光溪流。自由与责任,像两条藤蔓,将我越缠越紧。
而埃里克,因为发现了妖精部落的确切位置——这是族群千百年来的秘密——他不能再被轻易送走。长老无奈,只得安排人照看他。这个任务,落在了我最好的朋友,苏比·兰吉身上。
苏比·兰吉,她的名字在古妖精语中是“静谧月光”的意思。人如其名,她是一个如水般温柔,如月光般内向羞涩的女孩。她有着比我稍浅一些的银白色长发,通常编成一条松散的长辫垂在胸前,瞳孔是初夏新叶般的嫩绿色,总是带着一点点怯生生的光芒。她身材娇小,比我矮上半个头,喜欢穿用晨露浸染的淡紫色纱裙,走路时几乎不发出声音。族里不少优秀的年轻男性都曾对她表示过好感,但苏比总是像受惊的小鹿般躲开,用细若蚊蚋的声音拒绝,然后跑到我身边,红着脸一言不发。我曾笑话她,怕不是要跟她的草药和月光过一辈子了。
然而,命运就是如此奇妙。
埃里克在苏比的照料下渐渐康复。我听负责给我送饭的小妖精们叽叽喳喳地描述:起初,苏比紧张得连端药碗的手都在抖,几乎不敢看那个陌生人类男子的眼睛。而埃里克,这个来自外面世界、带着阳光气息和幽默感的人类,他的“花言巧语”(在我看来是如此)开始了。
他会称赞苏比煎的草药汤“带着森林的甘冽”,会好奇地询问每一种他叫不出名字的奇异植物的功效,会耐心听苏比结结巴巴地解释,然后用他那双温暖的棕色眼睛注视着她,真诚地说:“苏比,你懂得真多,你真厉害。”
我几乎能想象出那个画面:在阳光透过叶隙洒下的光斑里,埃里克靠在铺着软垫的树藤躺椅上,苏比则坐在稍远一些的木桩上,低着头摆弄裙角,但耳根却悄悄泛红。埃里克会讲一些人类世界的趣闻,讲市场的喧嚣,讲矮人酿造的烈酒,讲水族在运河下的城市……这些对从未离开过森林的苏比来说,无疑是充满魔力的。她开始慢慢抬头,那双嫩绿色的眼睛里,好奇渐渐取代了恐惧。
当我结束禁闭,再次见到他们时,那种变化已经显而易见。我们并肩走在林间小道上,埃里克走在前面,兴奋地指着一只闪烁的流萤。苏比跟在他身后半步,目光不再躲闪,而是专注地追随着他的背影,唇角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浅极温柔的笑意。当她发现我在看她时,立刻羞红了脸,慌忙垂下头,下意识地想去拉我的衣袖寻求熟悉的安全感,但手指顿了顿,又缩了回去。
看着她这副模样,我心头的沉重和落寞,竟奇异地被一种欣慰冲淡了些许。好吧,埃里克这小子,虽然来历不明又有点油嘴滑舌,但看起来心地不坏。他能让像月光一样静谧、几乎要对所有异性封闭内心的苏比,露出那样生动的表情,这或许……是件极好的事情。只是,看着好友身边似乎有了新的依靠,而我这个“叛徒”刚刚失去自由,心底那丝复杂的酸涩,也只有自己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