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 名与刃

悬浮车的内部是卡米尔从未想象过的世界。

隔绝了车外的风雨声和污浊气味，这里只有恒定的温度、柔和的灯光，以及皮革与某种清洁金属混合的、略带冷冽的气息。他蜷缩在宽大的座椅里，那件过于宽大的披风将他整个包裹，柔软的衬里摩擦着他冰冷的皮肤，带来一种不真实的暖意。

他不敢动，甚至不敢呼吸得太用力，生怕自己身上的泥污和雨水会弄脏这洁净得过分的空间。他小心翼翼地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身旁的少年——那个自称“雷狮”的人。

雷狮似乎已经完全忽略了刚才发生的事，正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侧脸线条在车内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清晰而锐利。卡米尔注意到，即使是这样放松的姿态，这个少年身上也带着一种难以忽视的、近乎慵懒的傲然。

车辆平稳地行驶着，窗外的景象从厄流区低矮破败的建筑，逐渐变为规划整齐的街区，最后是越来越宏伟、灯火通明的皇城区域。卡米尔的心跳随着景色的变换而逐渐加快。他知道这里，远远地见过无数次——雷王星权力的中心，皇族居住的宫殿群。高耸的尖塔，厚重的城墙，在夜色和雨幕中如同蛰伏的巨兽，散发着令人敬畏的气息。

悬浮车穿过数道戒备森严的关卡，最终驶入一座侧殿的车库。车停稳后，雷狮率先睁开眼，利落地推门下车，仿佛只是完成了一次再寻常不过的出行。

“跟上。”他头也不回地对卡米尔说。

卡米尔深吸一口气，裹紧披风，笨拙地爬下车。脚踩在光洁如镜的地面上，他几乎能映出自己狼狈不堪的影子。几个穿着宫廷制服的人无声地迎了上来，他们的目光落在卡米尔身上时，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殿下，”为首的那人向雷狮躬身，“这位是……？”

“我捡的。”雷狮的回答简单直接，他指了指卡米尔，“给他洗干净，找身能穿的衣服，再弄点吃的。”他的语气平淡，像是在交代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仆从们显然有些愕然，但没人敢提出异议。“是，殿下。”

卡米尔被带走了。他被动地跟着那些沉默的仆人，穿过迷宫般的走廊，来到一间宽敞得超乎想象的浴室。温热的水流从精致的龙头中涌出，冲刷掉他身上的泥污、血渍和长久以来积攒的困顿。仆人们动作机械地帮他清洗，如同擦拭一件物品，他们的沉默比厄流区的辱骂更让他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换上干净却依旧不合身的临时衣物后，他被带到一间小偏厅。桌上摆放着简单的食物——一碗热汤，几片柔软的面包。食物的香气让他胃部一阵紧缩，但他没有立刻动，而是警惕地看着带他来的仆人。

“吃吧。”仆人留下这句话，便退到了门外，如同一个没有感情的影子。

确认无人后，卡米尔才迅速而安静地吃起来。食物的温暖和饱腹感是真实的，但他心中的不安却越来越重。这里的一切都太不真实，太过于井然有序，让他本能地感到危险。

不知过了多久，雷狮的身影再次出现在门口。他已经换了一身舒适的便服，手里随意地把玩着一把造型奇特的短匕——那是他众多收藏品之一。

他走到桌边，看着已经吃完东西，立刻又恢复成拘谨姿态的卡米尔。

“名字。”雷狮问道，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

卡米尔抬起头，蓝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茫然，然后低声回答：“……没有。”

他没有名字。在厄流区，人们叫他“喂”、“小子”，或者更难听的称呼。名字是一种奢侈的、拥有“归属”意味的东西，而他从未拥有过。

雷狮挑了挑眉，对这个答案似乎并不意外。他停下把玩短匕的动作，目光落在卡米尔身上，像是在审视一件刚刚被清理出来的、未知价值的物品。

短暂的沉默后，雷狮随意地将手中的短匕往桌上一放，发出清脆的声响。

“从今天起，你叫‘卡米尔’。”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命名的力量，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黑发男孩猛地抬起头，蓝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惊愕与难以置信。这个名字……像一道光，突然照进了他空洞的身份，赋予了他一个清晰的轮廓。

为什么是这个名字？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从这个少年口中说出的这两个音节，从此将成为他存在的证明。

雷狮没有解释名字的由来，仿佛这只是一时兴起的决定。他指了指桌上的短匕，那匕首造型简洁，刀刃在灯光下泛着冷冽的寒光。

“而这个，”雷狮看着卡米尔，那双紫色的眼眸里第一次透露出某种近乎严厉的意味，“是给你保护自己的。记住，我带你回来，不是让你继续挨打。”

“想要不被欺负，要么拥有让别人不敢动你的力量，”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冷酷的清醒，“要么，就让所有试图伤害你的人，付出他们承受不起的代价。”

卡米尔——现在他有了名字——怔怔地看着桌上的匕首，又看向雷狮。少年的话语如同烙印，深深地刻进了他的心里。这不是温柔的安慰，而是赤裸裸的、属于这个残酷世界的生存法则。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握住冰冷的刀柄。金属的触感让他微微一颤，却奇异地带来了一丝安全感。

他抬起头，第一次主动地、清晰地迎上雷狮的目光，用刚刚获得的名字作为回应：

“是……，三皇子殿下。”

这一刻，他不再只是厄流区那个无名无姓、为半个馒头挣扎求生的影子。他是卡米尔，被雷狮赋予了名字和刀刃的卡米尔。一个全新的、充满未知与挑战的世界，在他面前缓缓展开。而世界的中心，是那个如同雷霆般闯入他生命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