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 私生子

皇宫的生活如同一张精密而冰冷的网。卡米尔，这个被雷狮随手带回来的“影子”，在这张网上成了一个不协调的结点。

他被安置在雷狮寝殿偏角的一个小房间里，远离主殿的喧嚣与目光。雷狮似乎对他失去了最初的兴趣，很少主动召见。但卡米尔获得的待遇却是实实在在的——干净的衣服、充足的食物、不受打扰的栖身之所。这一切都源于雷狮那句简单的“我捡的”，无人敢明面违逆三皇子的意愿，即使这意愿看起来如此任性。

卡米尔沉默地适应着。他像一道幽影，尽可能地缩小自己的存在感，观察着这座宫殿的规则。他学习如何避开那些带着审视与轻蔑目光的贵族和仆从，如何读懂空气中流动的无声讯号。他大部分时间待在自己的房间，如饥似渴地阅读雷狮似乎毫不在意、允许他随意取阅的书籍——从星际航图到基础格斗理论，他像一块干涸的海绵，疯狂吸收着一切能让他理解这个新世界、并有可能活下去的知识。

平静是表面的。暗流终会涌上岸边。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卡米尔穿过连接偏殿与主花园的回廊，打算去皇室图书馆的外围区域归还几本书籍。这条路通常很安静，是他精心选择的结果。

然而今天，他的去路被两个人挡住了。

为首的是一个比雷狮年长几岁的少年，衣着华贵，眉宇间带着毫不掩饰的傲慢与戾气。卡米尔认得他，在仆人的窃窃私语中——雷蛰，雷狮的大哥。他身边跟着一个身材高壮的随从，显然是伴读或护卫的角色。

“站住。”雷蛰的声音带着居高临下的意味。

卡米尔停下脚步，垂首站立，心脏微微收紧。他知道麻烦来了。

雷蛰踱步上前，绕着他走了一圈，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他洗得发白的衣物和低垂的脸。

“你就是我那好弟弟从阴沟里捡回来的玩意儿？”雷蛰嗤笑一声，“听说他给了你个名字？卡米尔？呵，倒像个样子了。”

卡米尔沉默不语，握紧了怀中抱着的书本。

“抬起头来。”雷蛰命令道。

卡米尔缓缓抬头，蓝色的眼睛平静无波，看不出情绪。

雷蛰盯着他的脸，似乎在寻找什么。忽然，他嘴角扯出一个恶意的笑容：“听说……我那位英年早逝的姑姑，在外面留下过一些不清不楚的血脉。不会就是你吧？”

卡米尔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姑姑？他从未想过自己的身世会以这种方式被提及。他依旧沉默，因为无话可说，他对自己的一切一无所知。

他的沉默在雷蛰看来更像是默认和畏惧。“看来是真的了？一个连族谱都进不了的私生子，一个流淌着被诅咒血脉的‘雷鸣’？”他故意加重了最后两个字，像是在念一个肮脏的词汇。“雷狮那小子，还真是会捡东西，专挑些上不了台面的。”

“雷鸣”……这个词像一道闪电劈入卡米尔的脑海。这是他……可能的姓氏？与雷狮，与这座宫殿的联系？他感到一阵眩晕，但更多的是冰冷的寒意。因为雷蛰的语气明确地告诉他，这个可能的身份，带来的绝非荣耀，而是更深的排斥与危险。

“怎么，哑巴了？还是觉得自己攀上了高枝，连话都不会回了？”雷蛰逼近一步，语气愈发不善。“记住你的身份，垃圾就该待在垃圾该待的地方。别以为雷狮能一直护着你，他自身难保的时候，你这种污点，第一个就会被清理掉。”

就在这时，一个带着懒洋洋笑意的声音从回廊另一端响起：

“大哥，你什么时候对我的‘东西’这么感兴趣了？”

雷狮双手插在裤袋里，慢悠悠地走了过来，脸上挂着惯有的、略带嘲讽的笑容。他似乎只是偶然经过，但那双紫色的眼眸里却没什么温度。

雷蛰脸色一沉，转向雷狮：“三弟，管好你的宠物。皇宫不是厄流区，什么不干不净的都能随便溜达。”

雷狮走到卡米尔身边，目光扫过他苍白的脸，随即又落回雷蛰身上，笑容不变：“我的地方，我想让谁待着，就让谁待着。倒是大哥，有这闲工夫关心我捡了什么，不如多操心一下自己的课业，听说父王最近对你的表现很不满意？”

雷蛰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他狠狠瞪了雷狮一眼，又冰冷地瞥过卡米尔，仿佛在看一件碍眼的垃圾。“哼，我们走着瞧。”丢下这句话，他带着随从拂袖而去。

回廊里只剩下雷狮和卡米尔。

刚才的对话信息量太大，卡米尔的大脑还在艰难地处理着。“雷鸣”……“姑姑”……“私生子”……“被诅咒的血脉”……这些词汇在他脑中盘旋，让他第一次对自己的来历产生了模糊而沉重的概念，而这概念带来的却是更深的无措。

雷狮没有看他，只是望着雷蛰离去的方向，语气平淡地开口，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他说的是真的。从血缘上讲，你可能是我姑姑的儿子，我的表弟。”他顿了顿，终于侧头看向卡米尔，目光锐利，“但这毫无意义。皇族不会承认你，你的存在本身，对很多人来说就是个错误。”

他的话语冰冷而直接，没有丝毫委婉。这不是安慰，而是将最残酷的现实赤裸裸地摊开在卡米尔面前。

卡米尔抬起头，蓝色的眼眸中翻涌着震惊、迷茫，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对于“联系”的渴望被瞬间掐灭的痛楚。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雷狮看着他，忽然轻笑一声，那笑声驱散了些许空气中的凝重。“别摆出那副表情。承认与否，是那些老家伙们在乎的事。”他转过身，准备离开，留下最后一句：

“在我这里，你只是卡米尔。记住这点就够了。”

说完，他径直离去，背影依旧挺拔而孤傲。

卡米尔独自站在空旷的回廊里，怀中书本的重量仿佛消失了。他反复咀嚼着雷狮的话——“只是卡米尔”。

“雷鸣”的影子笼罩下来，带来了身份的线索，也带来了更沉重的枷锁。但雷狮的话，像是一把利刃，斩断了那阴影与他的关联，将他重新锚定在“卡米尔”这个被赋予的名字上。

他低头，看着自己依旧有些颤抖的手。他知道，从今天起，他的世界变得更加复杂，也更加危险。他有了一个可能的、却不容于世的出身。但与此同时，他也更加清晰地明确了一点——

他的存在，他的意义，将只与那个赋予他名字、并告诉他“只是卡米尔就够了”的少年紧密相连。

他抱紧了怀中的书，深吸一口气，朝着图书馆的方向继续走去。脚步，比之前更加沉默，却也更加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