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慰藉（二）

场景：夏静炎寝宫内殿

殿内，浓郁的酒气尚未散去，混合着瓷器碎片泼洒出的残酒味道，形成一种颓败而窒息的气息。

烛台上的火焰因门开的微风流窜而猛烈摇曳，在墙壁上投下鬼魅般舞动的影子。

夏静炎依旧维持着那个自我保护的姿势，蜷缩在冰冷刺骨的金砖地面上，仿佛已化作一块没有知觉、没有生息的顽石。

羞辱、愤怒、彻骨的无力感……种种情绪如同最阴毒的蛊虫，啃噬着他的五脏六腑，要将他拖入无尽的黑暗深渊。他觉得自己正在不断下坠，永无尽头。

极其轻微的、带着迟疑的脚步声，打断了他沉沦的进程。

他猛地抬起头，散乱的黑发黏在汗湿的额角，眼中瞬间迸射出野兽般的警惕与凶光。

是来收拾残局的奴才？还是……夏静石派来，亲眼确认他这副狼狈模样，好回去背地里嘲笑的走狗？

进来的是那个老太监。他手中小心翼翼地捧着什么东西，步履蹒跚，却目标明确地走到他面前。

然后，缓缓地、恭敬地跪了下来，将手中之物，轻轻地、几乎是虔诚地，放在了他手边唯一一块干净的地板上。

“陛下，”老太监的声音苍老而平静，如同古井无波，“镜房的贵人……命老奴送来的。”

说完，他不再多言一个字，甚至没有抬头再看夏静炎一眼，便如同一个完成了最重要使命的幽灵，保持着躬身的姿态，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内殿，并轻轻掩上了门。

镜房……贵人？

夏静炎僵硬地、几乎是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目光死死地钉在那个素白绸帕包裹上。

他伸出因长时间紧握而指节泛白、微微颤抖的手，动作迟缓地，一层层解开那柔软的绸帕。

里面，赫然是一瓶质地莹润的天青釉药瓶，瓶身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清冷的香气。

旁边，是一个小巧的瓷盅，揭开盖子，一股温和的、带着药草的醒神安神汤的气息弥漫开来，与他周身浓烈的酒气形成了荒谬的对比。

没有只言片语。没有落款。只有这两样东西，沉默地躺在那里。

刹那间，夏静炎只觉得一股极其复杂、猛烈到让他头晕目眩的热流，猝不及防地从胸腔直冲头顶，猛烈地撞击着他每一根名为理智的神经！

他预料中的一切——胜利者的嘲讽，失败者的恐惧，旁观者的怜悯，甚至是更恶毒的、来自他皇兄的算计——统统没有出现。

出现的，是这沉默的、微不足道的、在此刻这绝望深渊里却显得如此不合时宜、如此……灼烫的关怀。

“呵……呵呵……”他先是低低地笑了起来，肩膀开始无法控制地抖动。

笑声从喉咙深处挤出来，越来越大，越来越癫狂，在这空荡而死寂的殿宇中碰撞、回荡，比夜枭的啼哭更加刺耳难听。

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在冰天雪地里行走了太久，四肢早已冻得麻木、即将放弃一切希望的人，突然被人不由分说地塞过来一个暖炉。

荒谬！可笑！愚蠢！却又……让他从骨髓里生出一股无法遏制的、对这虚幻暖意的贪恋！

他死死地盯着那瓶药膏，眼神狰狞，猛地抬手，用尽全身力气想要将它狠狠砸向墙壁！将这虚伪的、可笑的、软弱的善意，连同他自己所有的不堪和脆弱，一起砸个粉碎！让一切都归于毁灭！

手臂带着风声高高扬起，肌肉紧绷如铁。

然而，在那瓷瓶即将脱手而出的最后一瞬，他的动作却猛地停滞在半空。

手臂因极度用力而剧烈颤抖着，最终，像是被抽走了所有支撑，无力地、颓然地垂落下来。

他像一头被拔去了利齿和尖爪的困兽，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呜咽般的喘息。颓然向后，重重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

他缓缓地、几乎是小心翼翼地，将那只天青釉的药瓶握在了手心。

起初是冰凉的触感，渐渐地，被他滚烫的、汗湿的掌心一点点焐热，那温度，竟莫名地让他感到一丝奇异的安定。

他闭上布满血丝的双眼，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凤戏阳的身影——不是她平日里清冷疏离的模样，而是她沉静如水的眼眸。

原来，在那副美丽而坚硬的躯壳之下，藏着的不仅是傲骨与智慧，还有这样一丝……不合时宜的、柔软的、近乎愚蠢的良善。

这丝良善，像一道极其微弱、却无比执拗的曦光，骤然刺破了他内心厚重冰冷的、名为绝望的黑暗。

他依旧紧紧攥着那瓶药，背靠着冰冷的宫墙，望着窗外墨色天幕上逐渐透出的、那一线鱼肚白，一夜无眠。

心底某个冰封坚固的角落，正在发出细微的、清晰的碎裂声，轰然崩塌。

与此同时，某种新的、更加偏执而强烈、带着毁灭与重生气息的情感，正如藤蔓般疯狂地破土而出，缠绕上他荒芜的心脏。

作者夏静炎动心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