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晓拖着半旧的行李箱站在三环外的巷口时,傍晚的风正卷着外卖盒的塑料味往鼻子里钻。巷子里的路灯忽明忽暗,把“温馨青旅”的招牌照得一半亮一半暗,像她此刻悬着的心。老板娘是个烫着卷发的女人,指尖夹着烟,说话时烟蒂的火星跟着颤:“十人间,最后一张床,先交五百押金,少一分都不行。”
她跟着老板娘往里走,楼道里堆着别人的行李箱和纸箱,走路得侧着身子。电梯是老式的,按钮上的数字磨得看不清,上行时发出“轰隆轰隆”的响,像随时会坠下去。到了六楼,老板娘却没停,扯着嗓子喊:“别傻站着,电梯只到六楼,咱们住七楼。”林晓这才看见电梯旁藏着道窄楼梯,台阶上沾着饭粒和不知是谁掉的袜子,她攥紧行李箱拉杆,一步一步往上挪,行李箱的轮子在台阶上磕得“咚咚”响。
七楼的门一推开,一股混合着汗味、泡面味和霉味的空气扑面而来。十人间的屋子挤得满满当当,钢管上下床沿着墙摆了五张,每张床的床脚都垫着不同的砖头,大概是为了防滑。林晓的床在最里面的上铺,她爬上去时,床架“吱呀吱呀”地叫,像是在抗议。邻床的女生正对着小镜子涂口红,见她上来,指了指床尾:“自己扯块床单挂着,不然换衣服都不方便。”
林晓从行李箱里翻出块浅灰色的床单,用绳子系在床架两端,算是隔出了一个小小的私密空间。她坐下时,后背不小心碰到了墙壁,指尖沾了层薄薄的绿霉——抬头才发现,屋顶的角落全是霉斑,像一片片丑陋的苔藓,连浴室的天花板都鼓了起来,黄色的水渍顺着墙往下流,几块墙皮悬在半空,仿佛下一秒就会掉下来。
晚上洗澡时,她拧开浴室的水龙头,水流细得像面条,水温忽冷忽热。浴室的瓷砖缝里积着污垢,喷头还漏着水,她得举着个塑料盆接着,不然水会溅到外面。洗完澡出来,正好碰到老板娘来收水电费,她才知道,这地方不仅没营业执照,水电费还比外面贵一倍:“水五块一吨,电一块五一度,爱住不住,这附近就我家还有空床位。”
第二天早上六点,林晓就得起床赶地铁。她摸黑穿衣服,怕吵醒其他人,动作轻得像猫。下楼时,楼梯间的灯又坏了,她借着手机的微光往下走,差点踩空。出了巷口,要走十分钟才能到地铁站,早高峰的地铁挤得像沙丁鱼罐头,她得提前两站就往门口挪,不然下不了车。从家到公司,单程要一个半小时,每天来回就是三小时,她总是在地铁上啃着包子,看着窗外掠过的高楼大厦,心里空落落的。
日子过得像按了重复键,每天不是在挤地铁,就是在加班。她的工资除去房租、水电费和交通费,剩下的只够买最便宜的菜和泡面。有次加班到深夜,她走在空无一人的巷子里,抬头看见天上只有几颗星星,而不远处的写字楼还亮着灯,霓虹闪烁,却照不亮她脚下的路。她摸了摸口袋里剩下的几十块钱,突然想起老家的院子,想起妈妈种的月季花,眼眶一下子就湿了。
那天晚上,她躺在吱呀作响的上铺,听着下铺女生均匀的呼吸声,还有窗外偶尔传来的汽车鸣笛声。床单隔开的小空间里,只有手机屏幕亮着微光,她看着招聘软件上的岗位,手指在屏幕上划来划去,却不知道该点哪里。屋顶的霉斑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清晰,她突然觉得,自己就像这屋子里的一块霉斑,在城市的褶皱里活着,看不见光,也不知道未来在哪里。
但第二天早上,她还是会准时起床,挤上早高峰的地铁。毕竟,她还没放弃——或许再熬一熬,就能在这偌大的北京,找到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角落,一个没有霉味、没有吱呀作响的床,也不用挤三小时地铁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