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穷困潦倒的男人领他走的那天,天是灰蒙蒙的。娄以良攥着那只磨出毛边的旧书包,书包里只有一件叠得整齐的旧衣服,那是妈妈留下的唯一回忆。男人走在前面,脚步踉跄,身上有股和收养中心铁架床一样的锈味,他没回头,只含糊地喊了句“快点”,娄以良便小跑着跟上,心里竟生出一丝微弱的期待——或许这里能有口热饭吃。
住处是间比收养中心盥洗室还小的阁楼,墙角堆着发霉的纸箱,风从破了洞的窗户灌进来,带着刺骨的凉。男人果然领了补贴,头几天还会买些冷馒头回来,后来便整夜不回,屋子里只剩娄以良一个人,抱着膝盖坐在冰冷的地板上。饿的时候,他就去水龙头下接凉水喝,喝得肚子发涨,却还是抵不住胃里的灼烧。
阁楼的梯子是铁做的,锈迹爬满了每一根栏杆,踩上去会发出“咯吱”的呻吟,像随时会散架。那天男人又走了两天,娄以良把最后一点馒头渣咽下去后,实在撑不住,想起阁楼顶上或许藏着男人剩下的饼干。他扶着锈梯往上爬,每一步都走得发虚,爬到一半时,手心的旧伤突然扯着疼,指尖一滑,整个人便摔了下去。
落地时没觉得疼,很快失去了意识。他躺在地上,看着天花板上晃动的光斑,突然觉得很安静,没有李老师的吼声,没有张强的推搡,连水龙头“嗒嗒”的滴水声都没有了。男人回来时看到他躺在地上,皱着眉骂了句“麻烦”,然后找了块破旧的木板,胡乱地绑在他的腿上,木板上的毛刺扎进皮肤,他却没力气躲。
后来的日子,他总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天从灰变亮,又从亮变灰。腿肿得越来越粗,却不觉得疼了,只觉得身子越来越轻,像要飘起来。他想起妈妈哭着喊他名字的样子,想起收养中心天花板上的霉斑,想起浴池壁上被刮下来的水垢,那些曾经让他害怕的、难过的事,现在都变得模糊了。
有天夜里,他觉得胸口有点闷,像被什么轻轻压着。他睁着眼,看到月光从破窗户里照进来,落在地上。他想起小时候,妈妈抱着他坐在院子里,月光也是这样落在他们身上。他慢慢闭上眼睛,手心还攥着那只旧书包的带子,带子上的毛边蹭着手心,软软的。
窗外的风还在吹,却不觉得冷了。他好像看到一只小小的蛾子,从满是霉味的角落里飞了出来,飞过锈迹斑斑的梯子,飞过破了洞的窗户,朝着有光的地方飞去,越飞越远,再也没有回来。屋子里很静,只有男人的鼾声在角落里响着,而娄以良的呼吸,渐渐和月光融在了一起,轻得像一场不会醒的梦。
再次醒来时,他是被一阵笑声轻轻叫醒的。他睁开眼,没看到阁楼的霉斑,也没闻到铁锈味,只有和煦的阳光裹着他。抬手时,掌心的旧痂不见了,腿也没了沉甸甸的束缚,连洗得发白的旧衣服,都换成了柔软干净的浅蓝色外套,袖口还绣着小小的云朵。
他坐起身,才发现身边围了好几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孩子,脸上带着他从没见过的笑。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递来一颗橘子味的糖,声音甜得像棉花糖:“你醒啦?我们等你好久啦。”
娄以良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那是他只在画报上见过的乐园,此刻就敞着大门,像在朝他招手。
孩子们相跟着走近乐园大门。他回头望了望,身后没有灰暗的阁楼,也没有冰冷的铁梯,只有乐园门口的阳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暖得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