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撞在老槐树上的冲击力还没褪去,我后脑磕在椅背上,眼前发黑,耳边全是嗡嗡的鸣响。脚踝上的冰凉触感越来越清晰,那只苍白的手正顺着小腿往上爬,指甲刮过牛仔裤,发出细碎的摩擦声,像有只虫子在皮肤上爬。
“阿声!抓紧我!”江叙的声音穿透耳鸣传来,他一把拽住我的胳膊,另一只手举着警棍往车底戳。警棍碰到那只手时,发出“滋啦”一声响,像是烧红的铁碰到水,车底传来一阵尖锐的嘶鸣,抓着我脚踝的手瞬间松开,缩回了黑暗里。
江叙趁机拉着我推开车门,雨水劈头盖脸砸下来,混着额头的冷汗流进眼睛里,涩得发疼。我们踩着积水往旧物店跑,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那些“骸”的嘶鸣像针一样扎进耳朵——他们没有五官,却能发出声音,那声音不是从喉咙里出来的,是直接钻进神经里的震颤。
冲进旧物店时,江叙反手锁上门,又推过沉重的红木柜台抵在门后。我们靠在柜台上大口喘气,透过门上的玻璃,能看到雨幕里飘着几个穿水手服的影子,手里的刀在灯光下闪着寒光,却没立刻撞门,只是在门口徘徊,像是在忌惮什么。
“他们为什么不进来?”江叙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声音里带着疑惑。
我盯着门口的影子,突然想起外婆贴在门楣上的黄符——那是用朱砂混着公鸡血画的,外婆说能“挡脏东西”。之前我只当是老人的迷信,现在看来,那黄符真的能暂时拦住“骸”。可黄符已经被雨水打湿,边角开始卷翘,估计撑不了多久。
“后院地窖,”我拉着江叙往后院跑,“外婆说地窖里有能对付他们的东西。”
后院的青石板路已经积了很深的水,铁柜的门还开着,旗袍落在地上,被雨水泡得发胀,下摆的掌印却越来越红,像活过来一样,在水面上慢慢移动,朝着地窖口的方向。
地窖藏在老槐树的树根下,入口是块厚重的青石板,上面刻着复杂的纹路——之前我以为是装饰,现在凑近了才看清,那些纹路是一艘船的轮廓,船底刻着个小小的“镜”字。江叙帮我掀开石板,一股潮湿的霉味混着淡淡的檀香飘出来,下面是陡峭的石阶,延伸进黑暗里。
“你在上面守着,我下去拿东西。”我抓过江叙手里的手电筒,刚要往下走,就被他拉住了。
“一起去,”江叙的眼神很坚定,“你一个人下去太危险,那些东西随时可能进来。”
我们顺着石阶往下走,石阶上长满了青苔,滑得厉害。越往下走,檀香的味道越浓,手电筒的光扫过墙壁,能看到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字,都是“海鹭号”“骨镜”“骸”之类的词语,字迹歪歪扭扭,像是外婆当年匆忙刻下的。
地窖底部很宽敞,中央放着一个老旧的樟木箱,箱子上挂着一把铜锁,锁芯已经生锈。我刚要伸手去碰,就听到身后传来“咚”的一声闷响——是地窖口的青石板被推开了,那些“骸”追进来了。
“快打开箱子!”江叙举着警棍挡在我身前,手电筒的光扫向入口,几个穿水手服的影子正顺着石阶往下爬,脸上的血肉模糊一片,手里的刀在黑暗里闪着光。
我用力拽着铜锁,指甲都掰疼了,锁芯却纹丝不动。情急之下,我想起旗袍上的掌印,伸手把旗袍抓过来,将下摆的掌印按在铜锁上。没想到铜锁竟“咔哒”一声开了——掌印的形状和锁芯的纹路完全吻合,像是专门为这把锁做的钥匙。
打开樟木箱的瞬间,一股强烈的檀香扑面而来,箱子里铺着红色的绸缎,上面放着一本黑色封皮的日记,还有一面巴掌大的铜镜。铜镜的背面刻着船的图案,镜面不是普通的玻璃,而是泛着乳白色的光泽,像是用什么骨头磨成的——这就是外婆日记里写的“骨镜”?
我抓起日记和骨镜,刚要转身,就看到一个“骸”已经爬到了江叙身后,手里的刀朝着他的后背刺去。“小心!”我大喊着把骨镜扔过去,铜镜砸在“骸”的身上,发出“滋啦”一声响,那“骸”瞬间像被点燃的纸一样,化成了一滩黑色的液体,渗进了石阶的缝隙里。
江叙趁机用警棍打退了剩下的“骸”,拉着我往石阶上跑:“这镜子能对付他们!快上去!”
我们刚跑出地窖,就看到旧物店的门已经被撞开了,十几个“骸”站在店里,手里的刀在灯光下闪着寒光,地上的旗袍已经不见了,只有一滩暗红色的液体,顺着青石板路往门口流,像是在给“骸”引路。
“往阁楼跑!”我拉着江叙往二楼跑,阁楼是外婆生前住的地方,门是用实心橡木做的,比一楼的门结实。我们冲进阁楼,反锁上门,靠在门后大口喘气,外面传来“骸”撞门的声音,门板震得嗡嗡响,像是随时会被撞开。
“先看看日记里写了什么。”江叙接过我手里的日记,用手电筒照着页面。日记的纸页已经泛黄,字迹是外婆的,娟秀却带着颤抖,像是写的时候很害怕。
日记从民国三十七年开始写:
“民国三十七年,九月十五,海鹭号启航。船上载着‘骨镜’,船长说这镜子能连接‘回声世界’,那里有取之不尽的财宝。我不信,可船员们都疯了,他们说只要打开镜门,就能长生不老。”
“九月十八,船底传来奇怪的声音。有船员失踪了,只留下一滩黑色的液体。船长说他们被‘回声世界’的东西带走了,可我在船底看到了那些东西——是没有五官的怪物,穿着水手服,手里拿着刀,他们是被骨镜吞噬的船员,变成了‘骸’。”
“九月二十,船长要打开镜门。他把骨镜放在船底的凹槽里,念着奇怪的咒语,镜面上渗出了血,船底的门真的开了,无数只手从里面伸出来,抓着船员往门里拖。我趁乱把骨镜藏了起来,撕了照片,让女儿带着一半照片走,告诉她以后别碰海鹭号的东西。”
“民国三十八年,三月初七。我在造船厂附近开了这家旧物店,把骨镜藏在地窖里。‘骸’跟着旗袍的回声找来了,我用黄符和骨镜暂时拦住了他们,可他们不会放弃,会找能读回声的人——第一个是船长,第二个是我女儿,第三个是我,第四个……是我的外孙女,阿声。”
看到这里,我的心脏像被攥住了一样疼。原来妈妈不是失踪了,是被“骸”抓走了;原来外婆守着这家旧物店,不是为了营生,是为了保护我,不让我被“骸”找到。
“第四个是你,”江叙的声音很沉,“外婆说的‘镜门’,就是用骨镜打开的连接两个世界的门,而‘骸’的目的,是让你用骨镜重新打开镜门,把更多的‘骸’从回声世界放出来。”
就在这时,阁楼的门突然被撞开了,一个穿水手服的“骸”站在门口,手里的刀闪着寒光。我立刻举起骨镜,镜面对着“骸”,可这次铜镜却没反应——那“骸”的胸口处,竟嵌着半张照片,是我妈妈的照片!
“是妈妈!”我浑身发抖,手里的骨镜差点掉在地上。那“骸”虽然没有五官,可穿着妈妈最喜欢的蓝色外套,胸口的照片是我小时候和妈妈的合影,我绝不会认错。
“阿声,别过去!”江叙拉住我,“那不是你妈妈,是被‘骸’吞噬后变成的怪物!”
可我怎么能不管?那是我的妈妈啊!我挣脱江叙的手,朝着“骸”走过去,手里的骨镜迟迟下不去手。就在这时,“骸”突然举起刀,朝着我的胸口刺来。我闭着眼睛,以为自己要死了,可预想中的疼痛没有传来,睁开眼时,看到江叙挡在了我身前,刀刺进了他的肩膀,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的警服。
“江叙!”我大喊着扶住他,眼泪止不住地流。
“别管我……用镜子……”江叙的声音很虚弱,却还是用力把我往前推。
我看着眼前的“骸”,又看着受伤的江叙,终于狠下心,把骨镜对准了“骸”的胸口。镜面发出一阵刺眼的光,“骸”发出尖锐的嘶鸣,胸口的照片慢慢飘了出来,落在我的手里。而“骸”的身体,像之前那个一样,化成了一滩黑色的液体,渗进了地板的缝隙里。
我捡起照片,照片的背面写着一行字:“阿声,别信镜子里的东西。”是妈妈的字迹,娟秀又温柔,和外婆的字迹很像。
“镜子里的东西?”我喃喃自语,突然想起地窖里的骨镜,刚才用它对付“骸”时,镜面里似乎映出了一个模糊的影子,不是我的,也不是江叙的,是个穿船长服的男人,嘴角带着诡异的笑。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一阵更密集的撞门声,比之前的更响,像是有什么更厉害的东西来了。江叙扶着墙站起来,肩膀上的血还在流:“我们得赶紧走,这里不安全了。”
我点了点头,把照片和日记塞进怀里,又拿起骨镜。刚要往楼下走,就看到镜面里的影子越来越清晰——那个穿船长服的男人,手里拿着一把带齿的刀,和我在回声里看到的一模一样。他的身后,是无数个“骸”,还有一艘船的轮廓,船身上写着“海鹭号”三个字,船底的门开着,无数只手从里面伸出来,朝着镜面外的方向抓来。
“他要出来了,”我声音抖得厉害,“骨镜里的东西,是当年的船长,他才是幕后黑手!”
江叙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这镜子能对付‘骸’,可对付不了船长啊!”
我看着镜面里的船长,又想起外婆日记里的话:“骨镜是钥匙,也是枷锁,能打开镜门,也能关闭镜门。关闭镜门的方法,是用能读回声的人的血,混着骨镜的碎片,涂在船底的门上。”
能读回声的人的血——是我的血。船底的门——是海鹭号的船底门,沉在近海的海底。
“我们要去沉船的地方,”我看着江叙,眼神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只有关闭镜门,才能彻底解决‘骸’,才能给外婆和妈妈报仇。”
江叙点了点头,虽然肩膀很疼,却还是用力握住我的手:“好,我陪你去。不管前面是什么,我们一起面对。”
我们刚走到楼梯口,就听到楼下传来“砰”的一声巨响,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撞碎了。镜面里的船长,嘴角的笑越来越明显,手里的刀已经伸出了镜面,刀尖离我的额头只有几厘米的距离。
我立刻举起骨镜,对着船长的影子,又拿起旁边的剪刀,朝着自己的手腕划了一下。鲜血滴在镜面上,镜面发出一阵刺眼的光,船长的影子发出尖锐的嘶鸣,慢慢缩回了镜面里。
“快走!”我拉着江叙往楼下跑,楼下的“骸”已经冲进了店里,手里的刀在灯光下闪着寒光。我们踩着地上的黑色液体,冲出旧物店,江叙的车虽然撞坏了,可旁边停着一辆警车——是之前支援的同事赶来了。
我们冲进警车,江叙发动车子,踩下油门。车子在雨幕里疾驰,后视镜里,旧物店的方向已经被黑色的液体淹没,无数只手从液体里伸出来,朝着我们的方向抓来,却怎么也追不上车子。
我看着怀里的骨镜,镜面已经恢复了平静,可我知道,这只是暂时的。船长还在镜子里,海鹭号的船底门还开着,只要镜门没关闭,“骸”就会一直追着我。而我,必须尽快找到沉船的位置,用自己的血关闭镜门,否则,整个南城都会被“回声世界”的怪物吞噬。
车子驶离旧城区时,我回头看了一眼,雨幕里的旧物店已经变成了一片黑色的废墟,只有那棵老槐树还站在巷口,树枝上挂着一件素色的旗袍,在风雨里飘着,像个流泪的女人。
我知道,这场和“骸”的战争,才刚刚开始。而我和江叙,要面对的,不仅是那些没有五官的怪物,还有藏在骨镜里的船长,以及那个充满未知和危险的“回声世界”。可我不会退缩,为了外婆,为了妈妈,也为了这个我生活了二十五年的现实世界,我必须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