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是灰色的。
它们裹挟着云落城的煤灰与绝望,簌簌落下,覆盖了街角的污秽,也试图掩盖所有逃亡的踪迹。
“搜!挨家挨户!紫家余孽,格杀勿论!”官兵队长粗嘎的吼声像钝刀子,割裂了风雪的呜咽。
紫言将自己更深地缩进墙角的阴影里,破旧的单衣无法抵御彻骨的严寒,身体早已麻木,唯有胸腔里那颗心,还在因恐惧而微弱地跳动。
紫家……曾经显赫的姓氏,如今成了烙在他身上的诅咒。神帝元殿时代落幕,曾经的巅峰世家一夕倾覆,满门抄斩。他是万幸中的不幸,是那场屠杀里唯一的漏网之鱼。
“废物……拖油瓶……”父亲冰冷的话语犹在耳边。如今,他连做废物的资格都没有了,只是一只被追猎的、亟待碾死的蝼蚁。
“嘀零。”
一枚银币落入身前的破碗,发出清脆却冰冷的声响。
他僵硬地抬头,看到一个戴着宽大兜帽的身影。看不清面容,只能感到一道审视的目光落下,并非怜悯,更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
“够你吃几天了。”那人的声音平静无波,放下银币,转身便走。
“……谢谢。”紫言的声音干涩沙哑。
那人脚步未停,只有一句低语随风雪飘来:“我们会再见面的,小家伙。”
紫言攥紧那枚带着一丝异常暖意的银币,心头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不安。但他无暇深思,另一个念头更紧迫——她还在等他。
他挣扎着起身,用最后的力气跑到街角的包子铺,买下几个热腾腾的包子,紧紧揣在怀里,仿佛那是世间唯一的暖源,踉跄着冲向城外那座废弃的土地庙。
“希可?”
破庙角落的干草堆动了一下,一颗小脑袋探了出来。脏污的小脸掩不住她精致的五官,尤其是那双眼睛,像被雪洗过的蓝天,纯净得让他自惭形秽。
“紫言!”洛希可的脸上瞬间绽放出光芒,像暗夜里点起的唯一烛火。
他将包子递过去,看着她小口小口地吃着,心底那片冰封的荒芜,似乎才裂开一丝微缝。
“好吃吗?”
“嗯!”她用力点头,但笑容很快被担忧取代,“紫言,你的手好冰……”
“不冷。”他打断她,习惯性地想揉揉她的头发,却发现自己的手脏得不堪入目,最终只是生硬地收回,“快吃。”
他看着她,心中计算的却是越来越近的死期。一个月,最多一个月,官兵的大规模搜捕就会覆盖这里。他必须在那之前,为她找到一条生路。
“紫言,”洛希可忽然靠近,声音很轻,“你别总是把吃的都给我……你也吃一点,好不好?”
她眼中的关切像针一样刺在他心上。他别开脸,声音硬邦邦的:“我吃过了。”
谎言。他们心知肚明。
沉默在破庙中蔓延。疲惫如潮水般涌上,紫言靠着冰冷的墙壁,意识渐渐模糊。在彻底沉入黑暗前,他感到唇上掠过一片极其轻柔的、带着泪咸味的温暖。
是雪融化了吗?他混沌地想。
翌日,风雪更狂。
紫言站在庙门口,望着被白色吞噬的天地,去乞讨?还是去更远的山里碰碰运气?
“这地方,倒是别致。”一个清越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紫言猛地回头,瞳孔骤缩。
昨日那个赠予银币的兜帽人,此刻正站在庙外的风雪中,兜帽已然取下,露出一张俊朗而年轻的面容,蓝发银瞳,腰佩长剑,气质超然,与周遭的破败格格不入。
“你是谁?”紫言将身体挡在庙门前,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警惕。
“神言。”少年微微一笑,目光却似有实质,穿透紫言,扫了一眼他身后庙内的情况,“看来,你有了必须守护的微光。”
紫言沉默,像一头护崽的幼兽。
神言也不在意,自顾自说道:“我是来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想获得力量吗?足以掌控自身命运的力量。”
“不想。”紫言回答得斩钉截铁,“我只想活着,和她一起。”
“活着?”神言轻笑,那笑声在风雪中显得有些缥缈,“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紫家的覆灭,并非结束,只是开始。”他话锋一转,吟诵般低语,“伊始终如一……紫如幻想,为洛女尽力之,天下无情——”
紫言浑身剧震,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猛地捅进了他记忆深处某个被封印的角落,带来一阵尖锐的幻痛。
神言不再多言,将一件厚实的披风和一枚刻着诡谲花纹的冰凉令牌丢到他脚下。
“披风御寒。令牌……待你无路可走时,或许能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他深深看了紫言一眼,“我们很快会再见的,紫言。”
话音未落,蓝发少年的身影已如鬼魅般消失在漫天风雪中。
紫言捡起披风和令牌,那令牌的冰冷仿佛能冻结灵魂。他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这个人,知道他的身份,知道他的过去,甚至可能……洞悉了他视若生命的软肋。
他回头,看见洛希可不知何时已经醒来,正站在他身后,那双湛蓝的眸子里,盛满了全然的信任与依赖。
他握紧了手中的令牌,冰冷的触感直透心底。
活下去。
无论如何,要让她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