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日光斜斜浸进姜府雾兰苑,廊下挂着的玉兰花苞刚绽出半抹白,风一吹,便有细碎的香落在姜若瑶垂着的绣裙角上。她正临窗翻着名义堂先生新授的《春秋》,指尖刚触到书页里夹着的风干芍药,就听见院外传来侍女青禾轻快的声音:“三姑娘,英国公府的张姑娘和太师府的余姑娘来了,说约您后日去西郊马球场呢!”
姜若瑶抬眸,眼尾弯出点软和的弧度。她放下书卷起身,月白色的襦裙随动作拂过凳边的小几,几上摆着的青瓷瓶里插着两支新折的桃枝,是今早父亲姜淮景从御花园特地带回来的——丞相府三位姑娘里,唯独她的雾兰苑,总不缺这些细致入微的疼宠。
“知道了,”她走到镜前理了理鬓边的珍珠钗,指尖无意间扫过左肩,那里藏着一枚淡得几乎看不见的蝴蝶胎记,自她有记忆起便在,母亲季淑然总说这是上天给她的印记,却从不多问来历,“让她们在花厅稍等,我换件方便走动的衣裳就来。”
青禾应着退下,姜若瑶打开衣柜,目光落在最里侧那件石青色骑射装上。这是勇毅侯府的祖母亲手为她挑的料子,针脚里都带着老夫人对她的偏爱——府里人都知道,三姑娘的马球技是祖母手把手教的,去年京中贵女赛球,她一杆定胜负的模样,至今还被人津津乐道。
换好衣裳出门时,花厅里已经传来张清辞爽朗的笑声。见她进来,张清辞立刻起身迎上来,手里还晃着支新制的马球杆:“若瑶,你可算来了!后日那场地是肃国公府特意清出来的,听说萧大人还会带些新奇的彩头,咱们可得好好露一手!”
余知微坐在一旁,手里剥着颗蜜饯,笑着补充:“齐小公爷昨日也托人问我,说后日要去马球场看球,你可知晓?”
姜若瑶指尖微顿,脸上却没露什么异样,只接过青禾递来的茶盏,浅啜了一口:“他爱去便去,咱们只管玩自己的。”话虽这么说,耳尖却悄悄漫上点薄红——齐国公府的齐景衡,自小和她在名义堂同窗,那些藏在书页里的纸条、雨后递来的油纸伞,她不是不懂,只是姜家姑娘的婚事,从来由不得自己多做主张。
正说着,院外又传来脚步声,是负责打理府中花木的老仆进来回话:“三姑娘,芳菲苑的二姑娘打发人来,说让您得空过去一趟,她新得了些从青呈山带来的云雾茶,想请您尝尝。”
姜若瑶眼睛一亮。二姐姜若宁自幼年犯错被送往青呈山贞女堂,每年只有春秋两季能回府小住,姐妹俩虽不常见,情谊却比寻常姐妹更亲。她立刻起身:“我这就过去,你们先在这儿坐着,晚些咱们再细聊马球的事。”
往芳菲苑去的路上,青禾忍不住念叨:“姑娘您就是心细,二姑娘刚回府,您就记挂着。不过说起来,肃国公萧大人昨日也派人送了东西到芳菲苑,听说都是些滋补的药材,看来萧大人对二姑娘是真上心。”
姜若瑶笑着点头。她见过萧蘅几次,那位肃国公待人温和,看向二姐时眼里的笑意藏都藏不住——母亲说过,二姐与萧国公是指腹为婚的缘分,纵使二姐在贞女堂待了这些年,萧蘅也从未有过半分悔意。这样的情谊,倒让她生出些羡慕来。
走到芳菲苑门口,就看见姜若宁站在廊下等她,素色的衣裙衬得人愈发温婉。见她来,姜若宁立刻上前拉住她的手,指尖带着点微凉:“若瑶,快进来,我泡了茶等你。”
姐妹俩坐在窗边说话,姜若宁说着青呈山的趣事,姜若瑶则讲着京中近来的新鲜事,说到后日的马球赛,姜若宁眼里满是期待:“可惜我身子弱,不能去看你打球,你定要替我多赢几局。”
“放心吧,”姜若瑶握着她的手,语气笃定,“定不让你失望。”
正说着,门外传来侍女的声音:“二姑娘,三姑娘,老爷回府了,说在书房等三姑娘过去一趟。”
姜若瑶心里微奇,父亲今日回府比往常早,还特意找她,不知是有什么事。她起身向姜若宁道别,快步往书房走去,却没看见,姜若宁望着她的背影,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方才萧蘅派人来,还带了句话,说近日金国使臣要来汴京,让她们姐妹俩都多留意些,莫要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姜若瑶走到书房门口,整理了下衣襟才推门进去。姜淮景正坐在案前看公文,见她进来,便放下笔,脸上露出惯常的温和笑容:“若瑶来了,过来坐。”
她走到案边坐下,青禾奉了茶便退了出去。姜淮景看着她,目光里满是慈爱:“后日的马球赛,你祖母也会去,你可得好好表现,别让她老人家失望。”
“女儿知道,”姜若瑶点头,“定不让祖母和父亲失望。”
姜淮景又叮嘱了几句名义堂功课的事,才让她退下。走出书房时,姜若瑶心里的疑惑更甚——父亲今日的叮嘱,似乎比往常更细致些,甚至还特意提到了祖母,倒像是有什么事在暗中留意着。
她回到雾兰苑时,张清辞和余知微已经走了,青禾正帮她收拾着明日要带往名义堂的书本。见她回来,青禾笑着说:“姑娘,方才厨房送来新做的花生糕,我给您留了两块,放在食盒里了。”
姜若瑶脸色微变,立刻摆手:“快拿下去,我碰不得花生的。”她自小对花生过敏,去年误食了一点,身上起了满红疹,差点喘不过气,从那以后,府里上下都记着她这个忌讳。
青禾拍了拍自己的额头,连忙把花生糕端走:“瞧我这记性,差点忘了姑娘的忌讳。”
姜若瑶看着窗外渐渐沉下去的日光,心里忽然生出点莫名的不安。她不知道,这份不安并非无由——几日后金国使臣抵达汴京,带来的不仅是宋金结盟的消息,还有藏在她身世里的秘密,而那枚被父亲藏在书房暗格里的卫子夫玉玦,也即将在不久的将来,彻底改变她的人生。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