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郊马球场的柳色已浓得化不开，碧色草坪被打理得平整如毯，四周搭着数十座乌木看台，挂着各家贵女、公子的专属铭牌。姜若瑶骑着匹雪白色的骏马，石青色骑射装衬得她身姿挺拔，手中马球杆斜斜搭在鞍前，刚热身完，额角沁出的薄汗便被风卷走。
“若瑶！这边！”张清辞在看台上朝她挥手，身边的余知微正笑着整理裙摆，而不远处的另一座看台上，齐景衡身着月白锦袍，目光直直落在她身上，见她望过来，还抬手递了个温玉扳指——那是去年她马球杆断裂时，他连夜让人赶制的护具。
姜若瑶颔首致意，却没过去，只调转马头，朝着球门方向又练了几个击球动作。马球杆撞击木球的“砰砰”声清脆利落，引得看台上一阵低叹——勇毅侯老夫人的亲传技艺，果然名不虚传。
不多时，马蹄声从场外传来，一队身着银甲的侍卫簇拥着一辆黑漆马车而来，车帘掀开，肃国公萧蘅走下来，玄色朝服上绣着暗纹云兽，身姿挺拔。他先是朝着张清辞、余知微的方向略一点头，随即目光落在姜若瑶身上，扬声笑道：“三姑娘今日气色甚佳，看来今日的彩头，是非你莫属了。”
“萧大哥说笑了，”姜若瑶勒住马，声音清亮，“还有张姐姐在，我可不敢说这话。”
正说着，看台忽然静了几分，有人低声议论起来：“你看那边，好像是礼部的人？”姜若瑶顺着众人的目光望去，只见一队身着绯色官服的官员正往马球场东侧的专属看台走去，为首那人面色凝重，似乎还在与身边人低声交谈。
张清辞走到栏杆边，皱眉道：“今日怎么会有礼部的人来？莫非是有什么大人物要来？”
余知微指尖捻着帕子，轻声道：“我昨日听父亲说，金国使臣今日抵达汴京，陛下要在宫中设宴招待，难不成……”
话未说完，萧蘅已经走了过来，声音压得略低：“别多议。金国使臣此次来，是为了商议宋金结盟抗蒙之事，陛下重视，礼部的人今日过来，许是在为后续的礼仪做准备。你们只管玩自己的，莫要多问。”
姜若瑶心里微动，握着马球杆的手指紧了紧。她虽久居深闺，却也听过蒙古铁骑的凶名，如今宋金要结盟，倒是件大事。只是不知为何，听到“金国”二字时，她左肩的蝴蝶胎记竟隐隐有些发烫，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暗中呼应。
“比赛要开始了！”裁判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姜若瑶深吸一口气，调转马头，目光落在场上的木球上。随着一声令下，她策马而出，马球杆如臂使指，精准地将球挑向球门方向，动作干脆利落，引得看台上一阵喝彩。
齐景衡看着场上意气风发的身影，眼底满是温柔。他身边的小厮低声道：“公爷，要不要把您准备的那支象牙马球杆送过去？三姑娘定会喜欢的。”
齐景衡摇头，目光未离开姜若瑶：“再等等，等她赢了再说。”他知道姜若瑶性子好强，不愿平白接受旁人的馈赠，尤其是在这样的场合。
比赛进行到一半，姜若瑶正准备击球入门，忽然瞥见东侧看台上来了几个人，为首那人穿着金国服饰，束着金色腰带，面容深邃。她心头一跳，手中的球杆慢了半拍，木球被张清辞趁机截走，得了一分。
“若瑶，发什么呆呢？”张清辞策马过来，笑着打趣，“再走神，彩头可就归我了。”
“没事，”姜若瑶定了定神，重新握紧球杆，“刚刚没注意。”话虽这么说，她却忍不住又朝东侧看台望去，只见那金国使臣正与礼部官员交谈，目光偶尔扫过球场，落在她身上时，竟带着几分莫名的审视，让她心里一阵发慌。
这场马球赛，姜若瑶最终还是赢了。萧蘅亲自将彩头——一支嵌着红宝石的马球杆递到她手中，笑着道：“果然没让我失望。”
齐景衡也走过来，递上一方干净的帕子：“擦擦汗吧，今日风大，别着凉了。”
姜若瑶接过帕子，轻声道谢。正说着，青禾匆匆跑过来，神色有些慌张：“姑娘，府里来人了，说夫人让您立刻回府，说是……说是丽妃娘娘派人来了。”
姜若瑶心里一怔。姨母季婉容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丽妃，虽无皇后之名，却掌着六宫事宜，平日里除非有大事，极少会特意派人去丞相府。今日突然派人来，还让她立刻回府，莫非是出了什么事？
她连忙向众人道别，翻身上马，跟着府里来的人往回赶。一路上，她心里满是疑惑，直到回到丞相府，看到母亲季淑然站在正厅门口等她，脸色有些凝重，才知道事情或许比她想的更复杂。
“若瑶，你可算回来了，”季淑然拉着她的手，指尖有些发凉，“你姨母派人来，说金国使臣此次来汴京，不仅是为了结盟，还带了个消息——说是赵王完颜洪烈的小女儿，当年出生时被人偷走，至今下落不明，使臣希望宋廷能帮忙留意。”
姜若瑶心里“咯噔”一下，莫名的恐慌涌上心头。她强压着情绪，轻声问道：“母亲，这与我们家有什么关系？”
季淑然叹了口气，拉着她走进正厅，屏退左右，才低声道：“你姨母说，金国使臣还提到，那小郡主出生时，随身带着一枚汉朝卫子夫的传世玉玦……若瑶，你还记得吗？你刚出生时，你父亲捡到你，身边就有这么一枚玉玦，只是当时觉得太过贵重，便藏了起来。”
“什么？”姜若瑶脸色瞬间苍白，后退一步，撞到了身后的椅子。她左肩的蝴蝶胎记又开始发烫，像是在印证着什么。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姜家的三姑娘，是父母捧在手心的宝贝，可现在，母亲的话却像一把锤子，敲碎了她二十年来的认知。
季淑然看着她的反应，心里也不好受，上前扶住她：“若瑶，你别慌，这只是使臣的一面之词，还没证实。你父亲已经去宫里见陛下了，定会查明此事的。无论如何，你都是母亲的女儿，是姜家的三姑娘，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姜若瑶靠在母亲怀里，浑身发冷。她想起方才马球场上金国使臣的审视目光，想起自己左肩的蝴蝶胎记，想起那枚从未见过的玉玦——难道，她真的不是姜若瑶，而是金国赵王的女儿？那她这些年的幸福生活，难道都是偷来的？
正乱着，门外传来脚步声，是姜淮景回来了。他走进正厅，脸色沉重，看着姜若瑶，语气带着难掩的疲惫：“若瑶，陛下让我们家暂时不要声张，金国使臣那边，还会再派人来核实。你……你先回雾兰苑歇着，有什么事，父亲会处理。”
姜若瑶点点头，脚步虚浮地往雾兰苑走去。一路上，她脑子里一片混乱，直到回到自己的院子，看到青禾端来的安神汤，才勉强冷静下来。她坐在窗边，望着院中的玉兰花，心里暗暗告诉自己：不管她是谁，姜家都是她的家，父母和二姐都是她的亲人，她不能慌，更不能让别人看出异样。
只是她不知道，这场关于身世的风波，才刚刚开始。金国使臣的到来，不仅揭开了她的身世之谜，还将她卷入了宋金两国的政治漩涡中，而那枚被藏在书房暗格里的玉玦，也即将成为改变她命运的关键。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